“去找李大夫。”那侍卫答道。
“你和我一起去询问他吗?”陶源问道。
“是我去询问他,你只是旁听。”那侍卫答道。
说完,忽然转身,肃然看着陶源,认真补充道:“这是君上的命令。”
他是在责怪我昨日没听命令?陶源觉得有些心虚。昨日如果早早撤回,也许他就不会受伤了。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一个屋子前。
年轻侍卫向老者一拱手,严肃道:“我是奉国君之命,向你调查六年前北武城的瘟疫之案。希望你配合,我所问的问题,请务必认真回答。”
陶源上下打量着这位老者。他的眼睑微微下垂,眼角边布满了皱纹,显出岁月痕迹,瘦长的脸上长着一些老人斑,身上穿着有些掉色的灰蓝色外套。这人和自己想象中的李大夫的模样相去甚远。
老人似乎精神不济,恍惚道:“国君?哪位国君?”
侍卫道:“上鲁国国君。”
那老人神情略安定下来,喃喃道:“好……好。”
“你可是六年前春风医馆的李大夫?”侍卫问。
“是。”老人道。
“现居于何处?”侍卫问。
“城南三里外的葛家村。”老人似乎犹豫了下,回答道。
“你说下当年那场瘟疫的情形。”侍卫问道。
那老者似乎在回忆,又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侍卫又问道:“你说下瘟疫最开始发生时的情形,是怎样的?”
那老者犹豫着,低下头,慢慢回忆道:“那时正值冬季,本也是伤寒的易发病季节。忽然城中就有了好多的肺炎病患。我们医馆也是人满为患,但似乎种种药物都不能克制这种病。后来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
陶源隐约觉得这老者的回答有些不对劲,却又一下子找不到问题所在。只默默听着侍卫和那老人继续的对话。
年轻侍卫又对瘟疫起源继续追究问询,但那老人说来说去,并没有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
“我可以走了吗?”那老人问道,一边用眼睛斜瞟着侍卫和陶源。
陶源想着这老人自昨日到今日的种种举动,心中疑虑越来越大。
他昨日怕的发抖,是在怕什么?
麻神医曾说,当年的春风医馆在瘟疫刚起时免费赠药,出尽风头,而这老人说的似乎只是一家普通医馆在疫情中的遭遇,毫无特殊之处。这是为何?
赠药?为何他对于赠药的事,只字未提?
“你当年赠的药,是什么药?”陶源忽然说道,语气锐利,带着不容狡辩的严肃。
那老者本已精神松懈下来,一听这话,竟然浑身颤抖起来。
陶源本是试探的一句话,见他那反应,知道已被自己一击即中,又凛然道:“害了这么多人,不敢认?”
那老者一下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
那侍卫似乎投来不满的目光,陶源不理他,继续说道:“你既后来又竭力试验药炙之术,想来也是为了挽回人命,可见你并未失了医者仁心,你且说出实情,也许还能帮你减轻几分罪孽。”
那老者似乎瞬间又苍老了十岁,颓然擦了下额角的冷汗,叹道:“我也不想日日噩梦,说了也好。”
“当年须句国来了一个商人,在城中新开了一家医馆,起名春风医馆。那老板出手挺大,说要在三年内,将这春风医馆的牌子打造成全国最闻名的医馆招牌,不光店面大,而且还请了不少坐堂大夫,我也是其中一名。”
“每年冬天,都是伤寒易发季。那年冬天,老板说为了快速提升春风医馆的知名度,要做一场免费赠药的活动。老板在须句国收了一批好药材,用于这次捐赠中。须句国四宝中,药材就是其中一宝,我们大家谁都不曾怀疑过。”
“可谁知后来忽然就来了好多病患,都是患上了严重的肺炎。病人自己并不知情,但我们这些大夫是知道的,他们都是收到赠药的人。有几名大夫心中疑虑,就拆开那赠药的药囊来查看,没想到隔了几日,这几名大夫也发病了。”
陶源追问道:“你们当时查看那药囊,里面装的为何物?”
老人迟疑了下,答道:“须句的五星玉露。”
陶源震惊不已。
那场大瘟疫真的和须句王族有关?
当年上万的病人,无数的人命,陶源觉得自己被一把沉重的枷锁锁着。那火与血的记忆在眼前纷飞。
陶源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那屋里出来的,没了欣赏庄园美景的心情,只默默低头走着。
“陶源。”
忽然听得有人唤自己,陶源抬头望去。
不擅丹青
墨曜正站在树下,明亮地笑着,剑眉星目,清风吹过,如墨的黑发轻轻飘扬,与白玉发簪交相辉映,大气中又平添几分俊雅。他身边的景致,似乎被他感召到,红枫妖娆,雏菊新蕊,明媚得像要召回春天。
“云盛,你去吧。”墨曜对那年轻侍卫一挥手,那侍卫转身走远了些,只远远站着。
“他叫云盛?”陶源道。联想到云重,看来应都是云家的人。
“是的。”墨曜答道,忽然想起来什么,斜睥陶源一眼,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陶源本来满怀心事,忽然被这一问,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说道:“他……挺好。”
墨曜看向那远处的身影。
“你为何会在此处?这几日应休养,不宜走动。”陶源道。
见她目光打量着自己伤口处,墨曜答道:“这小伤已无事了。”
陶源微微蹙眉。
墨曜看着她,像是犯错被抓住的孩子,轻声道:“我想见你。”
陶源莫名有些不敢抬眼看他,如果上鲁国这场瘟疫毒源最终真的和须句王族有关,以后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墨曜盯着她的神色,微叹口气,问道:“今日问到的事,和五星玉露有关?”
陶源心情复杂,道:“嗯。”
墨曜道:“跟我来。”说完,带着陶源往路侧的浓荫处走去。
浓荫里是一条曲折蜿蜒的长廊,长廊两侧和顶部都爬着不少藤蔓,藤蔓上开满紫色的花儿,热烈又烂漫。陶源看着前面的男子,他的步履很轻,如墨的长发在他背后飘扬着,一手牵着自己的手,朝前走着。他走得不徐不疾,似乎在这美景中流连。
花草散发着阵阵清香,有彩蝶翩翩,周围的一切这么安静,美好。美好到令陶源怀疑,这是否是一种错觉?他以为正牵着她的手?而我却以为他正牵着我的手?那远去的星星,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一阵不切时宜的哀伤漫上心头。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幽静的书房。
陶源打量着这房间。房中放着一张大理石书案,并列着宝砚笔筒,边上站着几个落地梅花瓶,瓶中没有花枝,却插着数十幅画轴。书案后面是重重叠叠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案卷。
墨曜从那书架深处取出一个卷宗,递给陶源,道:“你看这个。”
面前是一个案卷,颜色微黄,似乎已有了些年月,起始标题处写着“医盟会议纪要”,后面是一些小字。陶源粗粗浏览,竟然看见“陶心洁”的名字也在其中。
“这是?”陶源望着墨曜。
墨曜缓缓道来:“六年前,瘟疫蔓延,各个国家共同将最好的大夫组织起来,希望能寻找到抵抗瘟疫的办法。后来,随着瘟疫渐渐被控制,这个组织也就慢慢不被人关注了,但其中有一些人,仍坚持着当时的职责,努力研制抗毒药物。你师傅也是其中一员。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暗中关注这些人的进展,若有能提供资助的地方,也会借其它名义相助。”
“为何要借其它名义?”陶源问。
“不想引人注意。”墨曜淡淡道。
所以他当时要送给师傅五百朵五星玉露?自己和师傅当时都有些误会了……想到这里,陶源觉得脸上微烫。
“那么你种五星玉露的目的是……”陶源问道。
墨曜望着她,面色微沉:“几方面的原因,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想要实证下,五星玉露到底是何药性。五星玉露一直是解毒神药,怎会造成瘟疫。我一直有些怀疑。”
陶源心情复杂,问道:“所以,你其实早就怀疑须句的五星玉露有问题?”
“不。现在实证过了,五星玉露是解毒的良药,还可以抑制瘟疫的毒性。”他望着陶源,眼神明亮,认真道,“这事已过去多年了,不必再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