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坤常说,出来混,迟早要还。
如果刘美文是思晨回来向他索命的,他甘心命抵,他欠她的,又岂是自己一条命可以赔偿得了的?
“阿孝……阿孝……”倪永孝听到熟悉的声音,乍一睁眼就看见了思晨,她立在他的床前,一件血衣,满身的弹孔。她面容清瘦,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髻,他才想起初见刘美文时,她头上那个髻跟思晨这个一模一样。
“思晨!”倪永孝起身,一把搂住她,却扑了个空,他从她身体穿了过去,伸手触碰她,却只是波看得见样子的空气。
“思晨……”他焦急地挥着手,完全感觉不到她。他摸她不到,她却能碰到他,伸手,瞬间卡住了他的脖子,像一股气流将他撞到床上,力道十足,她狰狞的脸望着他质问,“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掐死我儿子的?!还是这样?!”她拿起一个枕头盖在他的脸上,他的脑海里窜出那个小肉球的样子,手舞足蹈地挣扎了片刻,便在他手中的枕头下没了呼吸,他的心像被钢针串起来一样疼,疼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还一条命给她,可到了这种生死的关头他居然还是出于本能地反抗,他挥着手,然后就抓住了一个软绵绵的□□。
安小婉刚碰到他就被他翻身卡在了身下,他的眼睛里几乎都是血丝,睁着的双眼像没有对焦一样,完全看不见她,她扑腾着喊着他,“倪先生……倪……”她几乎要被他掐断了脖子,后面的字节卡在喉咙里根本蹦不出来,她用尽全力推了他一把,他终于醒了,满头汗。
倪永孝松开手,安小婉连眼泪都咳出来了,他起身下床,冰凉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温度,“以后,不要进我的房间!”
“我知道……只是听到你房里的闹钟响了好久……你……”‘你又在叫喊’这句,她说不出口,也不敢说,甚至这么久以来,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叫。这个男人,表面温文尔雅,内里却像极了一头压抑的野兽,让她不自觉地感到恐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即使在她身上,她也从来看不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神,他高高在上主导着一切,安小婉有时候想翻个身在上,却终究只是个幻想,不是他不肯,而是她不敢,他身上有股寒气,慑得她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矛盾极了,在这种近乎将自己低到尘埃的相爱里,她竟然无比眷恋他身上的气息,深陷到底,无法自拔。
倪永孝不常来,一个月三两次吧,来了他们也不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倪永孝事后也会回到自己这间房。实际上,她搬进来也还差半个多月才一年,7月14日,她清楚地记得她是那一天来的,那天倪坤死了。
她当然认得倪坤,她不止认得倪坤,她还认得曾倩如、还认得倪家其他的兄弟姐妹,只不过,他们都不认识她而已。她早已将他身边的人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是那个死掉了的文思晨,她曾经一度以为是倪太太的那个女人,他救了她爸爸一命只为了换一捧百合花的那个女人,她好羡慕那个女人,即使死了,却无时无刻不全盘占据着他的心。
倪永孝已经从洗漱间冲完凉出来了,安小婉见他要走,随即从自己房间拿出一些香料,“这些都是宁神的香料,你睡眠不太好,以后点一些吧?”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他,只看到他眉头轻皱就知道他又不喜欢,倪永孝当然不喜欢,他要时刻保持着高度清醒的状态,黑社会之中,处处充斥着危险的讯号,他怎么能让这么个东西掌控自己的心神?只是看到安小婉脖子上的红印,他有些内疚,“以后多给自己买点东西,不要总是为别人操心,最近看你瘦了不少,叫李妈多炖点补品给你。”
安小婉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她觉得自己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她的心溶成了一滩水,“知道了。”她擦掉眼泪,不想成为让人讨厌的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后天就是7月1日了,要帮你准备百合花吗?”
“我这两天都不过来了。”
安小婉知道他不会在文思晨忌日的时候碰别的女人,又怕他误会她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回来,赶紧又补了一句,“我可以早上在楼下等你。”
她满心欺盼地望着他,让倪永孝完全不忍心拒绝,“那好,辛苦你了。”
☆、白百合和黑寡妇
清晨,雾气未散。
昏黄的街灯下,安小婉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甚至能滴出露水,去年,倪永孝的表情告诉她,他不喜欢那些配搭着的情人草,所以今年这束异常的素净,每一株都是她亲手挑的,刚刚从父亲的花店过来,她看了看时间,索性留在楼下等阿孝,她等他,总比要他等好一点,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布满雾气的早上,会这么清冷,她捧着那束百合举步轻踱,门口的看更叫了她几次进去坐着等她都轻笑着拒绝了,阿孝今天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她只想他下车后能第一眼看到她。
第一眼?
她这么想来又想起她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情景,或许冥冥之中很多事都是一早注定的,她从小就家境一般,运气更是一般般,但那次她中奖了,她在商场买了不少打折用品,临走时售货员告诉她,填个抽奖券就有机会能获得法国双人游,然后这个惊喜就砸到了她的头上,她母亲过世得早,陪着父亲艰难成长,自然是个懂事的乖乖女,没有男朋友便约了个女朋友一起游法国。
那天,倪永孝正失落地在法国某个街头徘徊,思晨打定了主意对他避而不见,他一路跟着她,满世界地跑,揪心地疼,路过一家唱片店,悠扬凄厉的女声唱得他心如刀割,竟然是张华语唱片,他进去扫了一眼货架,居然没有,店里换了另一首音乐,他去前台才知道最后一张刚刚被人买走了,他寻着店主的手势望去,是两个亚洲女孩。
安小婉只觉得身在异乡听到熟悉的旋律是件让人觉得温暖的事,她拿着那张黑胶碟又被同样一个温暖的人叫住了,安小婉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极其好的,不单单是因为他举止中有股无法捉摸的高贵感,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而是他能得体地将自己拉到和她同样的高度,他被没有像她讨厌的甚至恶心的有钱人一样跟她说,我能出很多很多钱,只要你能转让给我。他告诉她这首歌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他的太太跟他走失了。安小婉的心像被个柔软的东西碰撞了一下,她觉得自己近二十年的等待有了希望,谁敢再说这个世上没有一心一意的男子?这个男人似乎告诉她,只要她愿意继续等下去,总有一天她会等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她几乎没有犹豫将那张唱片给了他,她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她不愿意收他的钱,虽然她捉襟见肘,仿佛那些铜臭会玷污了他的高贵的情感。倪永孝接过那张唱片如获至宝,他小心谨慎地拽在手里,轻笑着对她道谢,这是一个怎样迷人的微笑,斯文内敛之中透出丝丝甜腻,干净得让安小婉像躺进了充满阳□□味的洁白被褥里。
倪永孝转身,轻叹出一口气,回到香港第一件事扫了200张黑胶碟,他居然怕有一天它会卖光了,听不到那把女声他心里总是踹踹不安…
思晨,飘他方的你可有着凉?
他打定了主意,他要结婚,只有他结婚,她才会出来。他对爸爸说,他愿意娶倩如,结婚仪式上他终于看到了她,立在教堂旁边的酒店窗前,泪如雨下……
罗继将车轻轻踩停到路边,安小婉见倪永孝下车,按下心中的小雀跃轻跳到他跟前,将花束递给他,倪永孝小心地接过,手触碰到她的,凉得刺骨,他心里泛起一阵负罪感,事实上,他对小婉或多或少的疼惜里总是充满了深深地负罪感,一直未间断。
“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等很久了?”倪永孝想脱下身上的外套,被她轻手拉停了,“我很快就上去了。”她温柔地帮他拉好外套,小心地系上扣子,又扫了扫,他穿着正式的西装想必是还有其它事,她没什么用帮不了他什么,只求不会拖他的后腿。
“如果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别拖着生病了,有事打给我。”
“知道了~去吧~”她微微一笑,又催了一次。
他上车,又摇下车窗,抬了抬手里的百合,“其实,搭些情人草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