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蓬莱殿时有些话不好说,出了宫却能少些顾忌。
思量过后,遂乘车去公主府看她。
谁知到得那边却扑了个空,门房说周骊音前晌出府,不知去了哪里。
魏鸾无法,只好折道回府。
……
此时的周骊音,正在弘文书院守株待兔。
这是盛明修所在的书院,靠着弘文馆里的几十万卷藏书建成,吸引了许多官宦子弟就读,在京城的名气仅次于国子监。周骊音从前只去过与书院比邻的弘文馆,得知盛明修在这书院后,便时常光顾。
不过这阵子她没怎么见着盛明修。
因她派人召见时,盛明修总有花样百出的理由推拒,连威胁都不管用。
周骊音原就为帝后和太子的事苦闷烦心,原还想着跟他说说话能高兴些,见他如此避着,径直摆驾杀到了弘文书院。不过毕竟是姑娘家,众目睽睽地没好意思冲去找盛明修,只命人从弘文馆拿了卷书,找个僻静的亭子坐着,让宝卿四处溜达,等鱼儿上钩。
若实在钓不到鱼,就只能在书院散学时堵人了。
宝卿应命而去,在书窗外慢慢晃悠。
书院的学子不认得宝卿,盛明修却认识。
瞧见熟悉的锦衫女郎,他不自觉地望向周遭,搜寻周骊音的身影,落空后猛然醒悟,想起父亲的肃容教导,又埋头读书。
——上回周骊音在曲园的霜云山房召见他,过了没两日,盛明修便被盛闻天找上门,语重心长地教导了一顿。说盛家与章皇后有仇恨,盛煜娶魏鸾是圣旨赐婚迫不得已,但周骊音是章皇后的亲女儿,盛家不愿与仇家之女瓜葛太深,让他往后别去招惹周骊音。
盛明修听完,当时就懵了。
追问两家仇恨的缘故时,盛闻天绝口不提,只肃容沉眉,叮嘱他务必牢记此事。又说周骊音金枝玉叶,是帝后的掌中明珠,身份尊贵显赫,找他学画不过一时兴起,让盛明修掂量清身份,安心读书,千万别昏了头投奔仇敌门下。
这番叮嘱无异于兜头浇了盆凉水。
盛明修虽少年顽劣,时常气得盛闻天跳脚,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见盛闻天说得极为郑重,翻来覆去地琢磨了许久,决定暂且避开一阵。
毕竟他跟周骊音相识的时日尚浅,几番往来都是周骊音找由头捉弄使唤他,并以此为乐,仅此而已。长在皇家的金枝玉叶,自有无数人捧着,今日心血来潮觉得他有趣,晾上一阵后盯上更有趣的人,没准也就将他抛之脑后。
届时,这数月间的交情便如花开花落,流水无痕。
而后各归正途,一如从前。
盛明修生得琼姿玉貌,没少受掷果盈车的待遇,只是懒得理会。难得对姑娘有耐心,想着活泼明丽、巧笑嫣然的宫廷少女,下决心时颇觉失落。不过毕竟年少气盛,风华正茂,呼朋唤友地踏青射猎几回,再一头扎进书堆里,很快从垂头丧气恢复成飒然爽利。
只是偶尔想起周骊音笑闹的眉眼,会微微走神。
此刻,他看着不时晃到窗外的宝卿,目光落在书卷,心神却渐渐不宁。
他不自觉地开始数。
从树荫浓绿的晌午到落日熔金的傍晚,宝卿在窗边出现了三十六次,引得同窗纷纷张望。
眼见天色渐晚,她却丝毫没有撤离的打算。
盛明修终于坐不住,搁下书卷,抬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定是因为老盛岁数太大,我竟然在弟弟身上写出了校园文的感觉……
蟹蟹頑張ろ、你好。、晏什七的地雷呀,么么哒!
第58章 默契
已近日暮, 晚风微凉。
盛明修出门后直奔宝卿而去, 衣衫飘动,英姿年少。
宝卿看了他一眼,却没出声招呼,只扭身往书院后面的凉亭走。几步后回头瞧,见盛明修不远不近地跟着,便放了心, 直走到亭下, 朝周骊音屈膝道:“殿下, 人已经来了。”说罢,没再逗留, 避到亭后的空地。
周骊音手里的书翻到一半, 却没怎么看进去。
长这么大, 她从未这样等过人,捧着本无趣的书自晌午傻坐到傍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换成从前,谁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晾着她,她早就扭头走了,就连东宫太子都不例外。后晌独坐时, 周骊音甚至想过,等盛明修上了钩,定得好好修理他一顿出气。
然而真见到他人,周骊音却怒不起来。
兴许是暮春的晚风太温柔,兴许是独坐太久, 周遭的寂静让她生出浓浓的孤独之感,在日倾西山时,愈发觉得凄凉——父皇母后暗里争执,皇兄也政事缠身,血脉至亲的人彼此算计逼迫,母后甚至想让她背弃父皇。所有人的心思都扑在权势,不像敬国公府阖家温馨。
如今就连盛明修都避着她,当真落得形单影只,无人问津。
周骊音看着渐渐走近的那双锦靴,目光随脚步挪动,却始终没有抬头。
直到盛明修在她两步外驻足。
“拜见公主殿下。”少年的声音清朗如玉,锦衫下身姿超逸。
周骊音闻言抬头瞥向他。
这一瞥,反倒让盛明修愣住了。
印象里的周骊音骄纵活泼,张牙舞爪又随心所欲,曲园初见的那次,便笑眯眯逼着他喝了两碗热腾腾的酸辣汤,寒冬天气里逼出满身大汗。后来更是肆无忌惮,或是强行命令,或是想法子要挟,总能逼得他束手无策,俯首听命。
那时她总是笑容得意,眼底藏满亮光。
而此刻,周骊音的神情却仿佛失落,被霜打过似的,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盛明修心里敲起小鼓,不由道:“殿下怎么亲自来书院了?”
“我怎么不能来书院?这里紧邻着弘文馆,看书清净。否则整日待在府里,闷也闷死了。”周骊音手指头抠着书卷的角,神情似有点赌气,挑眉道:“倒是你,每回忙得不见人影,还以为要闭门苦读考状元呢,怎么跑这儿来了?”
“……”盛明修无言以对。
周骊音轻轻哼了声。
片刻沉默后,盛明修只好拱手道:“是我唐突冒昧,扰了殿下读书的清净。既然殿下没旁的吩咐,就先告辞了。”说罢,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慢慢地走。原以为小公主会像往常般娇蛮地叫住他,谁知走了三四步,背后也没半点动静。
盛明修忍不住回头瞧过去。
便见周骊音仍坐在亭下,手里紧紧攥着那卷书,赌气似的微微绷着身子,那双眼睛瞪着他,眼圈微微泛红。笑闹活泼的少女陡然露出这般不声不响的姿态,受了大委屈似的,无端让盛明修生出心疼歉疚。
他转过身走回去,叹气道:“殿下生气了?”
“背信弃义!”周骊音咬着牙骂他,“答应了教我作画,为何半途而废?”
盛明修无言以对。
他当然不能说盛闻天叮嘱的那些话,看周骊音这模样,显然也不知道长辈的恩怨。既然晾着无用,他见不得周骊音难过,又不能违拗父亲的郑重叮嘱……盛明修忽然想起个人,福至心灵,道:“是我才疏学浅,当不起指点殿下这样的重任。”
这话说得,周骊音当即黛眉倒竖。
盛明修忙描补道:“时画师的名声,殿下想必是听说过的,京城里画仕女图,论气韵,论技法,论天赋,谁都不及他。我这点本事到了他跟前,实在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殿下既认真想学,请时画师指点才是正道。”
他说得神情认真,周骊音一噎。
“我跟他不熟……”她试着搪塞。
“那无妨,我送佛送到西,陪殿下去找他就是。”盛明修这回倒是爽快,如释重负似的直起身道:“时画师在京郊有处宅子,依山傍水很是清净,我已打探清楚了,殿下若是得空,明日我陪殿下去访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周骊音骑虎难下,想着有事一起做毕竟是好的,便只闷声道:“好。”
盛明修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时虚白虽不涉朝政偶尔狷狂,毕竟是时相的孙子,想来不会将公主拒之门外。将周骊音交代给时虚白,他也能放心。
……
翌日清晨,盛明修果真骑马陪周骊音出城。
时虚白在京郊有数处居所,最为人所知的是梅花坞,冬日里红梅积雪,草堂茅舍,他穿一身鹤氅行走于风雪山坳,颇有隐逸之趣。不过这两日访客盈门,有些人寻不到他,便奔着梅花坞去“偶遇”,时虚白不胜烦扰,仗着身手不错,趁夜飘然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