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队禁军扑向镇国公府,被窦氏请出先帝赏赐的一柄宝剑,僵持了许久。
是夜城中宵禁,满街巡逻。
自先帝治平天下后,京畿防卫严密,盗贼甚少,亦从未有过这般阵仗,出动禁军大肆捉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折腾了整夜,便是寻常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被惊动,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偏巧禁军口风甚严,当日并未透露内情,惹得人心惶惶,夜不安枕。
到得次日清晨朝会过后,才算有消息传出。
原来是镇国公府仗着军功累累,不满皇上处置兴国公、废除太子妃的事,暗中联络京畿守军和禁军,意图谋逆杀入宫中,裹挟太子篡权夺位。后来走露风声,被时相察知,迅速暗中查访,昨日出动禁军,便是搜捕军械和逆贼。
刑部连夜审问后,涉事的僧人管事皆已招认。
今晨朝会上,由时相亲自奏禀此事。
消息传出,满京城霎时哗然。
镇国公府章家的名声,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
原是传袭数代的陇州望族,当初手握雄兵镇守陇州,在天下烽烟四起时,为护治下百姓免遭战火,早早与当时势如破竹的先帝联姻,俯首称臣,并捐出钱粮无数,堪称义举。其后随先帝平定天下,剿平叛贼,先帝登基时亲封八位国公,章家兄弟位列三席,足见功劳。
再后来,章家兄弟镇守边关,熬住塞外风沙之苦,护百姓安然。
数年之前,更是举兵收复被占走许久的失地,族中男儿前赴后继,战死无数,以满腔热血换得海内升平。最初受封的两位国公爷里,老定国公战死沙场,老镇国公一生戎马负伤无数,以高龄杀敌夺城,落了满身的伤,不久后不治而死。
老子英雄儿好汉,两位国公爷为国捐躯后,得朝廷厚葬,他们的儿子仍坚守边关。
这些征战杀伐的热血故事,耳熟能详。
是以哪怕章家地位显赫,门下管事仆从皆比别处骄横,也屡屡有仗势欺人的事发生,甚至有章家贪贿敛财、卖官营私的传闻流出,除了那些苦主外,多数人都不以为意,甚至并不相信——毕竟,章家那些门客并未欺凌到他头上,敛财贪贿也只是传闻。
比起章家的赫赫军功,这点传闻算得什么?
茶余饭后谈及,百姓口中夸赞的,也是领兵杀敌、扬名四海的章家兄弟,却忘了猎猎军旗之下,不止有章氏将领,更有无数默默无名,拿血肉扑向敌军的寻常男儿。一将功成万骨枯,收复失地、镇守边关的功劳,不止有章氏热血,亦是无数血肉铸就。
但于寻常百姓而言,章家出了战神,威名赫赫,府中女人的尊荣也是男儿热血换来的。
是以在此之前,谈及章家时多是称赞。
直到整夜的提心吊胆后,章家意图谋逆的消息传出,百姓才知,原来章家在煊赫战功之外,还包藏如此祸心。且此事是由时相亲自查办,时从道不止在朝中德高望重,在京城百姓间亦有口皆碑,加之昨日搜出军械时,许多人亲眼所见,消息令人信服。
一时间风向骤变。
曲园之内,魏鸾听得这些动静时,反倒轻舒了口气。
永穆帝行事多半是谋定而后动,能如此利落地查缴军械,想来是筹谋已久。
章家摊上此等罪名,定是要狠狠栽一回的。
只不知盛煜在外是否顺利。
魏鸾瞧着远处的白塔,暗暗捏了把汗。
……
盛煜此行朗州,行事颇为顺利。
——否则永穆帝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迅速行事。
军械之事既已翻到明面,民间物议如沸,朝堂上更是群情激愤,哪怕昔日曾受章家恩惠之人,见着这动静,亦出言声讨,请以谋逆之罪论处。那些原本心存观望、随风摇摆之徒,瞧着章家屡屡受挫,都收了歪心思,不敢再听从章太后的指挥为章家说话。
永穆帝倒是四平八稳,以章家是先帝亲封的国公,率军征战于国有功为由,不急着定罪,只命刑部彻查,不得有半点冤屈。
而章绩私藏军械之事板上钉钉,越往深处查,越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翻出更多污糟事。
这回不必永穆帝出面,章太后就先坐不住了。
数日之前,镇国公夫人窦氏入宫求见,直奔寿安宫。原本雍容镇定的窦氏那日进了寿安宫后,整张脸都是白的,说两日前章绩收到章念桐从长春观寄来的密信,前往密会时却整夜未归。窦氏次日派人去找,并未找到半点踪迹,那递信的小女冠却在当夜逃匿无踪。
窦氏翻遍京城也没找到儿子,又进不去长春观,心中实在担忧,只能来求太后。
章太后闻讯皱眉,派人强行去长春观找章念桐,得知她并未修书于章绩。
消息传回,两人皆大惊失色。
须知章绩是镇国公的长子,自幼在军中历练,由镇国公亲自教出来的,是章氏这一辈儿郎里的翘楚。他出入京城时,身边亦有暗卫保护,论身手能耐,虽不及东宫,却胜过梁王等人。算遍京城上下,有能耐对他动手的,唯有永穆帝和玄镜司。
章太后当即去找永穆帝,那位推说不知情。
至于玄镜司,虽说盛煜和赵峻消失无踪,那虞渊却是个不知变通的硬骨头,说玄镜司是朝堂重地,盛煜办差前曾叮嘱过,若无皇帝手令,任何人不得入狱中。且盛煜将玄镜司管得密不透风,章太后从前费心安插的眼线皆被陆续拔除,探不到里面的半点消息。
事情到了这地步,章太后便知大事不妙。
——毕竟章绩是在太子出京后消失的,实在过于巧合。永穆帝早已脱离她的掌控,如此安排,定有极大的图谋。
但她此时能做的实在有限。
除了加派人手寻找章绩之外,又派亲信出京,保护出巡朗州的太子周令渊,免得手里最贵重的棋子出事。而后修书于北地,命镇国公设法筹谋,施压于永穆帝。可惜信送出去没两日,便出了时相带人查缴军械的事。
因私藏军械是章绩亲手安排,他失踪时,随行的亲信无一生还,窦氏纵想掩藏证据,也有许多漏网之鱼。时相原就在盛煜的协助下将此事摸得清清楚楚,查办起来,轻松如探囊取物。
如今证据确凿,满朝文武皆将矛头指向章家,章太后哪还坐得住?
这日前晌,待永穆帝退朝后,甚少露面的太后盛装出了寿安宫,在随从的簇拥中,徐徐前往麟德殿。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见~
第77章 取舍
麟德殿里, 永穆帝已恭候多时。
听闻章太后亲自驾临, 他连眼皮都没多抬,只缓缓起身,往殿外迎去。因章太后来得气势汹汹,加之皇上生母地位超然,内侍并未敢阻拦,不等永穆帝迎到殿外, 那位已抬步跨入门槛, 母子俩在门口撞个正着。
永穆帝一把年纪, 仍恭敬朝母后行礼。
章太后身上是贵重的黑衣玄裳,花白的鬓发梳得整齐, 头上尽是赤金首饰, 年近七旬的人, 瞧着仍精神奕奕的。见永穆帝行礼拜见,她不闪不避,只端然理袖道:“皇帝刚上完早朝,这会儿应有空吧?”
“既是母后驾临,儿臣自然有空。”
永穆帝说着,请她往内殿走。
随行的内侍女官皆在外面静候, 殿门掩上时,屋中便只剩母子二人相对。章太后瞥了眼堆满案头的文书,丝毫不掩来意,端然坐在旁边那张圈椅里,抬眉道:“积压了这么些折子没批, 莫非都是参镇国公的?”
“母后英明。”永穆帝淡声。
自废太子妃的事后,母子二人几乎撕破脸面,此时貌合神离,也无须惊怪。
章太后似没听出他语气中淡淡的讽刺,只抚着檀木细润的扶手,缓声道:“哀家听闻前些日章绩出城办事,却忽然失了踪迹,遍寻不获。京畿布防原是太子负责,如今他刚出京巡查便出了这样的事,实在令哀家悬心。”
“母后不必担忧,章绩是朕让人抓的。”
“哦?”章太后似已料到此事,“就为这点军械的事?”
“私藏军械属谋逆之罪,朕扣押他是为查案。”
“皇帝这是打算动镇国公。”章太后面目冷沉,盯着儿子,“时相亲自出马,罪名尚未议定,事情倒是闹得满城皆知。皇帝这不止是要镇国公伏法,还想将章家拿战功换来的名声一并糟践。飞鸟尽良弓藏,这种话本不该哀家说,但皇帝如今的行径,却着实令功臣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