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乐乐要来了。要是乐乐不来,你也不会来寻我的。”听着像是撒娇。
欢欢猜出了七八分。乐乐一定是被熊威请过来的。对,一定是主动请她来的。熊威明知乐乐会站在他的那一边。
不管怎么说,乐乐要来了,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算时间,呀,有两年多了。两年了,欢欢觉得恍恍惚惚,好像远不止两年。这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把时间的距离拉的老长老长。
欢欢立刻回到了屋里,给乐乐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礼拜以后,乐乐就真的来了。早上十点多,熊威和欢欢吃了个早中饭去机场接乐乐。
到了机场,十二点过一点。飞机还没有到。一直等到十二点半,飞机才落地。快到一点钟的时候才陆陆续续看到有人出来。
飞机延误了四五十分钟。大批的行人往外面涌,检查行李的工作人员倒是出奇地尽职,打开了好多人的行李箱。
乐乐带着平平很幸运,没有被他们打开行李箱检查。走出了安检处,就看到欢欢朝他们挥手。
乐乐看到欢欢站在人群中央,带着一顶大沿圆帽。旁边站着一个带墨镜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熊威了。
欢欢飞奔而来,给了乐乐一个大大的拥抱。一看平平,长高了好多,快要到欢欢的肩膀了。欢欢勾了勾平平的鼻子:“臭小子,还认不认识我了”
平平很腼腆地喊了一声“小姨”。
扯东扯西,一路上又是说不完的话。四个人都很兴奋,言辞间都洋溢着喜悦。
回到了家里,欢欢忙着给他们安顿房间,还有日常的生活用品。乐乐还是睡原来她睡过的那一间房间,被褥都是新换的。
平平也单独安排了一间,就在安安房间的隔壁。
欢欢一边给乐乐换被单,一边说着话。
收拾好了房间,欢欢和乐乐坐在院子里喝茶。
“对了,姐夫怎么样了?去年你老说他身体不好,有段时间他还住院了。后来我尽忙我的事,忘记来问你了,他身体好些了没有?”欢欢问。
乐乐缓缓低下了头,眼神显得异常的沉重。
有一片树叶,枯黄的树叶,树叶上能看到清晰的脉络,轻轻悄悄从头上飘落下来,然后落在了桌面上,寂静无声地。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乐乐说:“他半年前就去世了。”
“啪”的一声,欢欢手里的水杯掉到了地上。真不巧,草坪上有一颗石子。刚好落在了石子上,碎了一只水杯。
“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我。我自己也一直不敢面对这个事实。这半年来,幸好有平平陪着我。不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熬过来。既然现在已经熬过来了,我也就能够面对了。”乐乐平静地诉说着,仿佛那真的是很久远的事了。
可是才过了半年。
伤痛一定还在。
欢欢感到自责。姐姐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她却一无所知。这半年来,所有的心思都沉浸在儿女私情上。与乐乐所经历的伤痛比起来,她这一点的伤心难过,又算得了什么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那一腔的豪情壮志,想要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天命。到头来,还不事事都身不由己?死生大事,能盖过一切的伤痛。
还不如把事事都看淡看清,随遇而安。
欢欢忽地内心就生出一种苍茫的空虚来。
“姐,你可以不告诉别人,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是你的亲妹妹。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如果我知道的话,我至少可以陪你度过。”欢欢怪乐乐把沈荣去世的事情对她只字不提。而她自己也不是一样,把她投奔文思的事情,对乐乐也是只字未提。
在过去的一年半年里,姐妹两人的痛苦和磨难都各自扛着。
不倾诉,不是因为不信赖。只是说了又如何?
每一个人注定只能是别人生命里的匆匆过客。陪伴只能是一时的,不管是父母夫妻,或是兄弟姐妹,都只能是一个过客。
乐乐轻声一叹,声音有一些沙哑:“我简直以为就要撑不下去了。我们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刚强。彼得曾经说过,那如火一般的熬炼临到你们的时候,不要惊奇惧怕,以为发生了什么非常的事。人的一生中,没有人可以免于苦痛。我们的一生,就是不断面对接踵而来的苦痛的过程。庆幸的是,我走过来了。”
欢欢看起来比乐乐还要悲伤。一个人的突然离世,没有丝毫的征兆,任谁也是难以接受的。
“耶和华亲近心灵破碎的人。他拯救那些心灵被压伤的人。我们只有在无尽的痛苦中,才会明白,只有耶和华的话语才是我们最大的安慰。他安慰我们忧伤的心灵,他亲手抚摸我们血迹斑斑的伤口,他带给我们无限的力量。”乐乐出口成章。
欢欢听得出来,这一句句排比句显然是圣经上面的话语。乐乐俨然成了一个真正的基督徒。
“宗教里的事情,我不是太了解。但是,如果这个信念可以使我们的生活变得好一点,苦难少一点,我是愿意接受的。姐,我们真是一对命苦的姐妹。”
欢欢心想,她来赞比亚这么久,还没有把基督教这回事琢磨透。乐乐来来回回几个月,就把基督教的精华给理解透彻了。在入乡随俗这一方面,乐乐确实走在了她的前面。
我们认定自己是必死的,深刻体会到我们是何等地无力自救;但这是好的,因惟有这样,我们才会将一切交回神的手中,惟有他才能救我们。
然而她到底是无法掩盖眼里的脆弱。那沉甸甸的悲伤,如同秋天挂满了果实的枝桠,在风中飘零。悲伤还是一样的悲伤,只是尘埃落地,一个人的离去让一切有了终结。
欢欢很是意外地听到了乐乐在说:“当时以为天就要塌了。后来我慢慢从悲伤的情绪里调整过来了,日子还是照常过。不瞒你说,他走了以后,我这心里居然比以前踏实多了。再怎么说,他都是平平的爸爸。他是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妨碍他活在我们母子俩的心里。”
欢欢也不拿话来打断,很小心地倾听着。听得乐乐又说:“尤其是那个晚上,他握着我的手,含泪说,他瞎了眼,身边的好女人不知道好好珍惜。如果时间可以回到过去,他绝不会辜负我。深夜里,他就断气了。他没有熬过那个晚上。”乐乐仔细回想当时那个情景。沈荣已经病入膏肓,说话断断续续,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了。
她记得很清楚,他说“我绝不……绝不会辜负你。”
中间的停顿有三个“绝不”,足以表明他的决心了。可惜时间回不到过去。
“他倒是终于明白了我的好。我这心里呀,一点也不怪他了。不管怎么样,他永远都是平平的爸爸,我的丈夫。”乐乐的表情很祥和,好像真的没有了一丁点的怨尤。
欢欢被她的安静的力量所感染。原来最好的自卫的方式,不是憎恨,而是原谅。
“姐,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欢欢说。
一阵微风从她们俩姐妹的头顶吹过,幽幽地,吹乱了发梢。放眼望去,苍苍茫茫的天际,看不到归处,来不到来处。
生死离别,变幻无常。
女人的嫉妒心也是这么的固执强悍,不可理喻。她们执拗地相信着,死亡不能阻隔两个人的相爱。他们强悍到,想要跨越死生的界限,去永恒地爱一个人。
然而可悲的是,她们却惧怕一个比她们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子,出于本能的嫉妒。
沈荣还在世的时候,她从来不觉得他是属于她的。
沈荣去世了,他终于完完整整地属于她了。只属于她一个人。
以这样的方式拥有一个人,未尝不是一种残缺里的圆满。
此后风雨兼程,乐乐都能淡定如初,只因心里住着一个人。
欢欢把这事告诉了熊威。熊威眼睛一瞪,和欢欢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欢欢说:“我同你一样,简直不敢相信。”
“那样一个鲜活的影子,就这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了。”欢欢仍是唏嘘一阵,漫漫的感慨。
欢欢和熊威是在房间里聊天,声音放得低低的,深怕会被乐乐听到,引起她的伤心。
除了惊讶,熊威倒是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