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屠戮箭要击破谢锦随的肌肤那一刻, 一支天外来箭阻止了这一场噩梦。
力道足、准心够、出箭快狠准, 比之自己丝毫不差。
姬北城看着自己落地的箭,唇边勾起一道若有若无的笑, 她回来了。
在一旁一直看戏的夜晞也惊住了,转头,只见孟长宁左手握长弓, 持箭的右手还贴在耳边未曾放下, 面容肃穆, 宛若杀神归来,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煞气。
夜晞舔了舔唇,口中无声念道:孟长宁。
而劫后余生的谢锦随看着离自己仅有一尺之隔的利箭被击落,心中的紧张并没有缓解,而是充满了平静, 甚至是平静得有些麻木。
姬北城看着那个自己视之为一生敌手的人,“你竟然为了他重新开弓了。”
孟长宁放下手里的长弓,冷冷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将目光集中在了姬北城那张曾恨不得绞杀无数次的脸上。
“我说过战场之上生死由天,我不恨你。”红唇微启,掷地有声,“可是战场之下,你若伤我亲朋,我一定会杀了你。”
“姬北城,是你先坏了规矩的!”
声音不大,可是配合上那肃杀的眼神,冰冷的面容,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动怒了,也是在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女子真的是战场之上那个说一不二的杀将。
“呵——”姬北城冷笑一声,“孟长宁,我与他是男人之间的生死赌局,当年你是男儿身的时候,你我也曾赌过,为何今日他便不行?怎么,在你眼里他就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吗?”
可他话还未落地,下一秒孟长宁的箭矢便已经穿风擦破他的耳际狠厉地击中在了他身后的大树上。
“可他是我的人!”一声厉吼将姬北城的话语完全盖住,“姬北城,我敬你是英雄,才屡屡对你退让,可你若是再犯我忌讳,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一声吼,便是将姬北城也激怒了,他何时受过这般屈辱,他怜惜孟长宁的将才,不忍心见她埋没在这小小的皇城之中才出此下策,可是孟长宁居然毫不领情!
姬北城冷哼一声,“孟长宁!你是真的敬重我还是敷衍我?你心中一点数都没有吗?你我同是纵横沙场的将领,你会不知道如何才是尊敬我?”
姬北城越想越气,若非这天下间没有人能与他博弈抗衡,他何须为了一个对手如此煞费苦心?
“你敬我便是躲在这肮脏不堪的皇城之中苟延残喘?你敬我便是学着与他们这些老狐狸一般醉心权术?你敬我便是脱下盔甲,抛弃自己的士兵,荒废一身武艺与一个样样都不如你的男人在这里卿卿我我,不思国祸,不问江山社稷安稳?”
“孟长宁!”姬北城也是怒其不争,“这便是你的敬我!”
苟延残喘、醉心权术、卿卿我我……每一个词都精准打击在孟长宁的七寸之上。
她突然想自己要是不来就好了,还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一阵子,不至于被人如此生硬粗鲁地揭开了最丑陋不堪的伤疤,放在阳光之下曝晒。
可是她不来……
孟长宁偏头看着谢锦随,那样鲜活生动的人此刻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身上还今日出猎前才换的骑装,看起来英俊潇洒无比。若是在晋州城的大街上一逛,想来想嫁给谢锦随的小姑娘又会增加吧……
可她不来,又哪里还有现在的谢锦随呢。
孟长宁握紧了手里的弓,沉声道:“这也不是你伤我夫君的理由。”
“伤你夫君?”姬北城把这几个字放在嘴边细细咀嚼,“你看清楚了那支箭吗!孟长宁!”
孟长宁也是一愣,箭?屠戮箭?
顾未生先下马,把那支被射穿了的箭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冲孟长宁,道:“箭头上涂了厚重的油蜡,伤不了人。”
“油蜡……”
只见孟长宁愣怔地看着顾未生手里的屠戮箭时,耳边突然有东西破风呼啸而来,她猛一偏头才躲过那急促的箭。
姬北城举着自己的屠戮弓,蔑笑道:“孟长宁,你射我一箭,我还你一箭。这才公平!”
半响他又定定地看着孟长宁,“可如今我的屠戮箭开弓了,不饮血不收弓,孟长宁你说今日如何解决?”
孟长宁拧眉,“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姬北城看着自己手里的弓,玄铁而制,乌黑发亮,通体冰凉,摸上去凉透人的肌骨。
他又搭起一支箭,半眯着眼先是瞄准谢锦随,听见众人一声吸气,又缓缓移动,箭尖从周围的人身上一个个划过,最后落在了孟长宁身上,“不如你替他完成这一场赌局如何?”
孟长宁面色平静,没有出声。
她今日没有穿云弓,更没有特制的弓箭,普通的弓箭与屠戮箭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不能死。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放弃,轻易放弃怎么对得住在天上看着她的秦圆。
谢锦随立刻抽马朝着孟长宁走几步,挡在她身前,厉声道:“这是我和你的赌局,没有道理牵扯进她来!”
“你我的赌局,你已经输了。”姬北城不屑地笑了一下,“更何况我和你赌,本就是为了让她重返战场。”
姬北城似乎有透过人看见身后人的能耐,谢锦随只觉得他的眼光完全越过了自己,应该说他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我现在要和她赌。”许久没有过的刺激和紧张让姬北城有些疯狂和偏执,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你让开。”
谢锦随立在孟长宁身前宛若一座高山,可是孟长宁的灵魂却在颤抖,那日秦圆也是这么挡在她面前的,可是下一秒屠戮箭就射穿了她的胸膛。
“锦随,你让开。”孟长宁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锦随转头看向她,摇头,不让。
孟长宁扯扯嘴角,“让开吧。”声音里带着些许哀求的意味,脆弱又可怜。
还是顾未生上前在谢锦随骑的马屁股后面抽了一鞭子,马一惊往旁边跑了两步。
可他身影刚一动,便能感受到两箭错身射击而来的杀气,连带着空气都被搅动得充满了禁忌紧张的味道。
屠戮箭破长风,一路疾飞如同陨石一般,孟长宁感受着它扑面而来的速度和力量,箭矢击碎了孟长宁手里的长弓,碎屑纷飞,然后从孟长宁的右耳处染着血带着胜利的炫耀飞驰而出。
孟长宁随着箭侧转脸感受到了这一瞬的死亡气息。
“嘭——”一声巨响,黑马倒地。
好在是姬北城反应够灵敏,持屠戮弓抬足一跃,然后些微有些踉跄的落在马匹前面。
夜晞挑眉,看见马身上的长箭直接贯穿了脖子,一击致命,再看看马身下压残的屠戮箭,心中无尽感慨。
若是以普通弓箭和姬北城的屠戮箭对上,孟长宁必输无疑,甚至还有可能搭上小命。若是常人别无选择,纵是死也只能硬拼。
可是,孟长宁却出其不意,选择了弃敌箭不顾,一击射向姬北城的坐骑,毁了他剩下的羽箭,让让他失去了兵刃之上的优势。
难怪姬北城会将她视为敌手。
姬北城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最为珍视的屠戮箭,舔了舔唇,有意思。
孟长宁看向姬北城,眼神冰冷,“你的羽箭已毁,我的长弓已碎。若只论弓与箭的杀伤力,我尚且胜你一筹。”一柄长弓与能刺破人肌肤的利箭相比,自然是利箭取胜,“姬北城,这一局,你败。”
“看来荣华富贵还没有腐蚀坏你的脑子。”姬北城看向孟长宁,微微垂眸,“可你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从来不是只论弓箭之利能定输赢的。”
他把屠戮弓往旁边的随从手里一扔,“即便是我没有武器,你拿着长箭又如何?孟长宁,你杀得了我吗?你能杀我吗!”
“你为什么不敢与我对拼箭矢?你为何会出此下策毁我羽箭?孟长宁,你摸着你的右手问问自己,你还能拉开弓吗?”
闻言,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孟长宁的右手,只见她的手虽然自然地垂在身侧,却在不停地颤抖,幅度不大,若是不认真瞧还真瞧不出来。
孟长宁感受着所有人怜悯和不可思议的眼光,她颤着把手放在马上,同左手一起握着缰绳,仿佛如此右手便不会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