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很漂亮。
这是川岛的第一直观感受。
大概是职业病,川岛总会下意识看向对方的手部以判断其惯用的握拍姿势和习惯。
抬眼便触上凤镜夜略带探寻的视线。
神木已经有些急了。
女孩子喜欢一个人是很容易表现出来的,尤其是在她们的心上人出现时,这种不自觉的外露会让她们看起来仿佛在发光,格外的让人注意。
川岛坐回原位,但本在设想中要与神木并坐一排的凤镜夜却随后在他身侧落座。
“……”
少女立刻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失礼了,神木小姐说找我有事,请问是什么事?”
足够的开门见山。
川岛明显看见神木在瞬间捏紧了手指。
“是……上次凤君跟我提过关于我未婚夫的事,如果凤君是因为这个介意而不肯接受我的追求,那我可以向凤君证明我的婚约真的早就作废了!”
“嗯?”
凤镜夜抬眸望来,漆黑如墨的眼底宛若深潭,但即便是不动声色,单音节式的询问亦足以表达他的当下情绪。
——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人告诉她用错方法了呢?
川岛几乎要不忍直视地别开眼,桌下的小腿却被猝不及防地一踢,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立刻换上完美无缺的笑容:“是,准确来说只是长辈的玩笑,没有过正式的成立,我和神木也只是普通认识的关系,还请你不要介意。”
神木一个劲儿地跟着点头。
“我明白了。”停了数秒,凤镜夜轻轻颔首,表情来看完全猜不出他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平静至高深莫测的冷淡,“神木小姐,我拒绝你并非因为误会未婚夫的事,非常抱歉。”
他点到为止,没有说出更多。
……
“人都走了你哭给谁看?”
“我不高兴!我就要哭!”
“那我走了?”
“不许走!”
“……别哭了,妆都花了。”
“我不!”
“……”
少年生无可恋地捂住额际,痛苦的神情无限接近上岸濒死的水中生物:女孩子的哭声绝对可以被列入“兵不血刃的杀伤性武器”前列。
这么算下来,他答应过来的初衷就是怕神木扯着他哭,结果现在看看也根本没什么区别?!
……这因果循环的起承转合还真是绝了。
“好了,不哭了啊。”他倾身敲敲桌面,神木此时埋首于双臂专心哭泣,不再搭理他,时不时抽噎一下,肩膀线条凄凉萧索。
店内其他人纷纷投来隐秘的谴责目光。
川岛:“……”
川岛:“带你坐摩天轮,我们去看夜景?”
没有回应,哭声却减弱几分。
过了一会儿,慢慢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
“我要坐一晚上。”
川岛松了口气,笑了:“好。”
结账时大小姐拦着付账,结果被告知之前走的那位已经提前结过账。
女孩脸上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出于礼仪,没什么不对。”未免神木多想,再来一次“水淹餐厅”,川岛及时解释,顺手插刀,“就像他尊重女士,话不说绝一样。”
神木立刻瞪过来:“强调那么多次干嘛?”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死撑到终老——我说,迹部也挺不错的,你大可以换个目标。”
“迹部景吾?”神木扁了扁嘴,“得了吧,人家才看不上我呢。上次宴会见到他,整场身边围着的人就没空下来过。”
少女停了停,继续说,“而且我不喜欢这种张扬类型的。”
“嗯?”川岛侧目。
“赤司征十郎,那样的还可以。”她小声嘟囔着。
“……”
“干嘛不说话?”神木不满地盯着他,“你和赤司家少爷关系不是一直都不错吗?”
“这个么……”川岛伸手摸了摸耳后,眼尾微扬,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你之前在电话里说我什么来着?——‘浑身上下没一点好’?是吧?”
“呃,我……”瞬间再度紧张起来的神木,在触及对方似笑非笑的熟悉神色后立即明白过来,毫不犹豫地呛声,“对啊,就是哪里都不好!”
“我觉得,我记性应该还不错。”川岛悠悠地喝了口咖啡,糖还是放少了,“不然谁带你去坐摩天轮?”
“……哼!”打死不愿意承认对方任何良性的属性,大小姐傲娇地别开脸站起来,“走啦!”
“はいはい。”
……
——“我记性应该还不错。”
调匙落入杯中,撞出细微短促的轻响。
阳光偏移,光线变换着角度折射过来,正好打在镜框边缘,折射至透明的镜片间。
骗子。
第三章
——“怎么感觉夜景没有以前漂亮了?”
——“时间不到,十点最好看。”
——“你怎么这么熟练?”
——“不是你自己说过,‘十点的摩天轮夜景最好看’吗?”
——“……诶?”
暮色四合之时,黑蓝的夜幕以翻涌之姿迅速将地平线上最后一抹橘红光晕席卷吞噬,由高空俯瞰的整座城市却在瞬间不约而同地点亮万家灯火,流光溢彩的数种颜色仿佛在缓慢旋转的视角下被切割出错落变幻的奇妙景象,又以灯火点缀,依次排列出方阵般整齐有序地一同向无尽的远方延展而去。
少年少女于半透明的狭小空间内相对而坐,光线像是精密计算过一般恰到好处地映在两人的侧脸上,如同黄金分割地明暗分布,在这一刻营造出最美好的光景。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如果接下来的台词得当,这应该是再顺理成章又梦幻不过的一场由摩天轮见证的告白与恋情开端。
——如果。
“以你的眼光来看,我的身份不够格吗?”
“嗯?”
“我是说,拿出你曾经足以竞争那个‘藤原氏’继承人的眼光来对我挑剔,我神木千鹤,配不上他吗?”
物理上仅是秒走瞬息,在那双墨绿色的瞳孔中却仿佛万变倾生。
远处突然炸开一片烟花,摩天轮自高处降落,嘈杂的人声与节奏规律响起的烟花升空之音经由封闭的玻璃窗逐渐清晰传来。
神木听见少年短促地笑了一声,混在纷乱的背景音中快得辨不出情绪:“那你应该去问他。”
……
工作人员在站台恭敬地为游客拉开稍显沉重的玻璃门,川岛率先站起身,跨出门的一刻他突然回头望去,少女仍坐在原位,姿态端庄:“还玩吗?”
“不了。”神木没什么表情地拒绝,手却扬起,分明地指向远去,“我们去看烟花。”
语气里带着不可磨灭的惯性指教,说完她便微微蜷了手指,神色间染上几分犹豫,“……行吗?”
“可以是可以。”
川岛站在门边,以标准的礼仪素养单手承接了踏出门来的少女柔软的掌心。
“不过我可是逃了聚餐出来陪你的。”
“抱歉,我会补偿……”
“所以,”他语气如常,“就算我不是你期待的对象,也好歹笑笑吧。”
“——你笑起来可好看多了。”
“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真的没有。”
“果然!你的坏毛病就是改不掉啊啊!”
“什么?”
恢复趾高气扬姿态的少女此刻再度陷入了抓狂状态,抱臂的姿势转为单手叉腰,又变为无处可放的手足无措,最终一一演变为忍无可忍的气愤喊声:“不要随便对谁都说这种话!虽然我知道是你被影响的习惯,但就是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她接近崩溃地捂住脸,“所以我才不愿意和你说话!”
永远都在猝不及防又十分适当的时机说出那些再动听不过的话,流畅无比、自然无比,当事人坦然的理所当然让他所说的话更加的让人无法产生任何负面感受,而绝对是会在一瞬间便被对方的赞美却牵引。
恭维的话听过不在少数,但就是那种可怕的自然态度,加上那副好看的脸。
——就是这样才让人束手无策啊!
面对突如其来控诉的川岛同学:“……”
这年头夸人也是错了。
花了数十秒时间平复自我,神木千鹤甩过视线,生硬地看向天际仍以绽放之姿绽放的烟火,突兀解释道:“在节日之外燃放这么大的烟火,我刚刚问过了,是道明寺家少爷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