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遗弃了我,是我,离开了她……”
一条想成为鲤鱼的应龙。一片再也回不去的湖泊。一段被鲜血染红的童年。一个如履薄冰的身份。一位替儿子挡下琉璃净火的母亲。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执念从何而来,冲动从何而来,仇恨又从何而来,如今统统得到了解释。
拿不起。放不下。留不住。不忍抛。
我终于明白了。
他履行了在百花谷分别之时许下的诺言,将过去种种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而我,也履行了自己那份承诺,一直在等待着他。
时至今日,在往昔面前,我们二人终于坦诚。
在那个漫长而黑暗的夜晚,我就这样一直紧紧挨着他。不灭的篝火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却凭空生出几丝希望。他不时呕血,痛得喘不过气来,后来几乎要失去意识,却依旧强撑着回应我。至于我,心中依旧感到恐惧,却再也不会彷徨。
我一定能救他的。
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救他。
黑夜总有尽头。
而曙光,就要到来。
我始终不曾合眼,默默感受着外界的变化。灵力的第一缕波动在秘境上空泛起的时候,疲惫而困倦的身体骤然清醒过来,不用查探就已知道,出口就在上方。润玉再也坚持不住,在我怀里沉沉睡去,而我的身体,也终于到了极限。
我揽着他的腰,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跃上高崖,又用身体护着他破出结界。出去的瞬间,灵力的大量流失和精神的松懈使我眼前阵阵发黑,双膝一软,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我努力睁着眼睛,望着花界熟悉的草木,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只想倒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觉。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我的灵力几乎耗尽,又怕撕裂润玉胸前的伤口,只得打横抱起他,跌跌撞撞地朝水镜的方向挪去,结果迎面碰见了守在秘境出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的连翘和彦佑。
“去、去把岐黄医官叫来……”
“偷偷找,千万,千万别让天界其他人知道……”
后来的事情,我早已记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长芳主、海棠芳主、连翘、彦佑……许多人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纷乱的脚步和惊惶的喊叫在耳边揉成一团。长芳主向来淡漠的表情紧张到扭曲,连翘哭得双眼红肿,而玩世不恭的彦佑似乎再也笑不出来了。我不停地哭泣、嘶吼,事后却想不起当时到底在哭喊什么,又在祈求什么。麻木的手指死死揪住润玉的衣角,不让任何人把我们俩分开。
“锦觅,你放开他。他不会有事的……”
“岐黄医官来了……”
“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温暖的灵力渐渐包围了我。我感到自己在水中渐渐下沉,却不曾窒息。阳光从水面折射而下,如母亲的手掌轻柔地抚上我的脸庞,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我终于昏睡过去。
第58章 机会
(五十八)机会
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当日晌午。我睁开眼睛,对着头顶熟悉的纱帐茫然地瞅了半晌,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方才发觉自己原来和润玉睡在同一张床上,右手依旧扯着他的衣襟。岐黄医官满脸凝重地跪在床边,垂头在药箱里翻找着什么东西,长芳主则带着花界一众人等在不远处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努力回想着陷入昏睡之前的情景。岐黄医官见状赶忙凑过来,在耳边小声解释了一番。这才意识到,自己直至被长芳主弄晕,也不愿放开润玉的衣服。若强行施法让我松手,不但有可能伤到我,更可能令天帝陛下伤上加伤,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完全由着我的性子来。
听罢此言,我双颊一热,忙不迭地松开了手,恨不得即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劈手夺过岐黄医官递过来的药瓶,咕嘟嘟喝了个精光。长芳主显然察觉了我的窘状,随便找了个由头,将满屋子的闲杂人等统统打发走了。
除了四肢有些酸痛,我的身体并无大碍,灌下几服恢复灵力的药剂后,便又是活蹦乱跳的一颗葡萄。润玉的情况则比我倒霉很多。高烧不退,人却冷得发抖,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有时叨念着我的名字,也有时呼唤着他的娘亲。
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他终于不再忍耐,手指紧紧抓着我,不住地喊疼。不出几个时辰,我的胳膊便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好在花界存了不少清霜凝露,抹在皮肤上,很快就能消肿。彦佑和连翘躲在走廊里,扒着门缝不安地探头探脑,却被长芳主当场抓包,揪着衣领齐齐赶了出去。
润玉昏迷了整整五天。在这段时日里,岐黄医官始终留在花界待命,上元仙子则在两界间来回奔忙,随时向我汇报天、魔、妖三界的动向。众芳主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尽管螣蛇的血液足以平复因定水珠的缺失而骤然受损的地脉,可没有人胆敢掉以轻心,夜以继日地巡视着结界,以防异变的发生。浓重的黑眼圈清晰可见地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天帝陛下一连数日没有上朝,天后娘娘紧跟着失去了踪影,而岐黄医官也失踪了。难以掩饰的事实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各路神仙的好奇心,我和上元仙子关起门来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以“天后在花界突发疾病”来搪塞过去。
绝大多数神仙接受了这一说法,流言逐渐朝着“天后究竟得了什么病”转向。终于,在缘机仙子“酒后吐真言”之后,“天后娘娘在花界安胎”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终不但传遍整个天界,还飘出戒备森严的南天门,飞进了魔界的地盘。
根据派往魔界的探子的回禀,听到“天后有孕”的消息后,禺疆宫人人自危,众臣和侍卫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魔尊面色如常。就在大家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暴风雨不会到来的时候,魔尊突然带着亲卫队一路冲杀到了妖魔交战的前线,用琉璃净火将妖界的先遣部队烧得丢盔卸甲。妖王不明所以,只得暂时收住攻势,命令全军撤退至二十里开外以做休整,而天界前线则因这突如其来的“助攻”而乐开了花。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看到这句和事实八竿子打不着的流言竟能产生如此效果,即便我有心解释,也懒得开口了。
第五日傍晚,润玉终于醒了过来。我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周遭扫过,最终落定在我的脸上。
“觅儿?”他声音嘶哑,眼神却从刚刚清醒之时的困惑渐渐转向肯定,“觅儿……”
“我在。”我内心狂喜,俯下身去,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鱼仙倌,你终于醒了!这几天都快吓死我了!”
“我……这是在哪?”
“当然是我的地盘!”我瞄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又溜进屋里的连翘,不停地挤着眼睛,示意她不要偷听,“葡萄藤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不知道……天界的某位了不起的大官,愿不愿意做一只风流鬼呢?”
“锦觅威武!天后娘娘威武!”连翘几步蹿到床边,激动得满脸通红,“锦觅,趁着长芳主不在,你还不赶紧抓住机会,把天帝陛下给、给……”
“把我怎样?”润玉显然听到了对方的话,好奇地瞥了过去,“你刚才说,要觅儿抓住什么机会?”
“抓住机会要你好好养伤!”我急着抢过话头,险些咬伤自己的舌头,“小鱼仙倌,你别听她在那浑说!放眼六界,又有几个神仙敢把天帝陛下’怎么样‘呢?”
他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我,半天不发一言。连翘则不肯离开,赖在我身旁左顾右盼,得意洋洋地吐着舌头。
“觅儿……”过了不知多久,润玉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略显局促地开了口,“觅儿,你……你一直待在这照顾我?”
“我、我其实——”
“何止是照顾呀!”连翘往旁边一跳,敏锐地躲过我揪向她辫子的手,再次成功地抢答了问题,“天帝陛下,您当时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可是被锦觅一路抱回来的!”
“锦觅这家伙,脾气其实倔得很!我认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
“连翘!”我恶狠狠瞪她一眼,“舌头是不是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