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难眠之夜里,我静静望着窗外,心中暗自渴盼,期待着幼苗长成参天大树,猜测着果实最终的模样。
遗憾的是,这份难得的希冀,早在我有机会细细品味之前,就被一根红线拦腰斩断。无数可能的岔路并作一条,将命运导向了唯一的结果。
那场爱恨纠缠、辗转诡谲的折子戏,令我无处可逃、身心俱疲,眼见至爱至亲之人接连退场,自己却无能为力。
若说我恨极了那根红线、恨极了丹朱、恨极了旭凤,莫不如说对这无从选择的命运咬牙切齿,彻底厌倦了扮作戏台上的提线木偶。
前世的霜花用死亡寻求解脱,今生的葡萄要向命运宣战。
那些欢笑、那些泪水、那些苦痛、那些执念,那些拿不起又放不下、曾以为永远不会过去的新仇旧恨,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归于虚无。
可那些伤害在心中留下道道伤口,即便渐渐愈合,午夜梦回,仍会隐隐作痛。
那些欢愉在唇齿间留下甜蜜的味道,即便渐渐淡去,偶尔忆起,仍会喜上眉梢。
距离上次与魔尊面对面站着,已然过去五百余年。曾以为毕生无法熄灭的心火,如今早已燃尽,徒留遍地尘埃。
我并非睚眦必报之人,此时此刻,若不是他胡言乱语、一再相逼,心中纵使再过不满,也定要留些情面与他的。
可他偏偏不肯放过我!
“好,很好!”旭凤目光如刃,冷冷地望着我,已然恢复了身为魔尊的骄矜,“那么,敢问水神仙上,接下来是否要回天界,领了您那天后的阶位啊?”
什么?什么?
魔尊这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
“水神仙上在凡界待了这么多年,如今见到天帝,定是迫不及——”
“魔尊!”润玉高声喝道,面色阴沉,“水神仙上在凡界潜心修行,得证天道,心怀苍生,这才来到烟波洲共议沧溟镜之归属。你莫要妄加推测、信口开河!”
“我妄加推测、信口开河?”旭凤冷笑几声,满目嘲讽,“天帝陛下,你当年那么想得到锦觅,为此不惜一切。如今她回来了,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怎么反倒——”
一道冰凌当空飞来,砸在魔尊身前寸许。我抬头望去,见润玉已然召出赤霄剑,直直指向魔界。
“本座一再给你机会,可你始终不领情。”润玉声音轻缓,可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水神仙上乃天界上神,你出言不逊、辱其声名,便是践踏天界尊严!”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旭凤面色复杂地瞥我一眼,又扭过头去,祭出陨魔杵横在身侧,“天帝陛下若真想和我打上一架,又何必煞费苦心找这些借口?”
“你尽管出招,旭凤随时奉陪!”
我被晾在一旁,听着这二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眼看就要约战动手,心中万分无奈。
魔尊,你这嘴未免也太得罪人了吧?
你和冥王的疆域之争尚未结束,花界便紧跟着挑起了讨伐的大梁。好不容易收手停战,转头就再次惹怒了天帝……
不过一次烟波洲之行,便把天花冥三界统统得罪!这成就,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对了,不知你见过妖王没有?为了一颗定水珠,就派手下千里迢迢赶到凡界追杀我,也定当不是个省油的灯!真希望你们二人见上一面,若你能成功把对方气死,可就算得上造福六界了!
刚刚揍了你两拳,心底舒爽了不少,正打算把这恩怨彻底结了,你就又惹我生气!
我锦觅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毫无感情的物件,可以被人随意摆弄挑拣、当做礼物送人!
若不是小鱼仙倌已经替我出头,我定要再揍你一拳!其实趁机多来几拳也不打紧,你灵力深厚、术法高强,对付脸上这些红肿也定当不成问题!
可今日若天魔两界因为我的缘故,于烟波洲再打上一架,似乎也不太好……
这叫我以后还如何游走六界、行侠仗义?
神仙要脸、葡萄也要皮啊!
想到这层,我赶忙跃起,几步蹿到润玉面前,紧紧按住了他持剑的手。他蓦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撤回了赤霄剑。
“小鱼仙倌,你别生气呀!你看我都没生气!”我笑嘻嘻地望着他,“你不是想把沧溟镜拿回来吗?魔尊为人向来大度,平素又见惯了各种宝贝,我看这天界的神器,他还未必稀罕。”
“你说是不是呀,魔尊?”我微微侧过身子,眨了眨眼睛,再次露出热情的笑容,“禺疆宫的宝贝都堆成小山了,也不差一面镜子吧?”
“你看大家在烟波洲待了这么久,也没商量出结果,怕是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我偷偷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还真有些饿了,“要不这样,你赶快答应把沧溟镜交出来,各位就可以回去吃饭了!”
“这葡萄!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茯苓师兄在不远处嘀嘀咕咕,不料被我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恶狠狠白他一眼。他朝我摆个鬼脸,夸张地捂住了嘴。
“你想让我把沧溟镜还给天界?”旭凤咬牙切齿,“你果然是来帮他说话的!”
“我这叫主持正义!才不是偏袒哪一方呢!”我摊了摊手,“拿了别人的东西,本来就是要还回去的呀!更何况,连你自己都说了,把沧溟镜’还给‘天界。”
“你既然说了’还‘,那不就相当于承认,这镜子原来并不是你的?”
“天帝陛下,您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呀?”我满怀期待地望着润玉,心中洋洋得意。
看,五百年过去,我小葡萄是不是聪明了不少!当年在凡界,你不也照样被我耍得团团转!
“水神所言极是。”润玉立即应道,“水神仙上秉承公道、仗义执言、有理有据,看来这些年在凡界的清修,果然大有进益。”
我顿时喜上眉梢。小鱼仙倌真是太会夸了!夸得我心里像喝了蜜糖一样甜。我为人向来大度,既然这样,你先前嫌弃我是颗酸葡萄一事,就勉为其难不再追究啦!
“好,好……”旭凤缓缓收回陨魔杵,眼底似有烈焰燃烧,“你们一唱一和,还真是般配!”
“不就是想要沧溟镜吗?好!我可以给你们!”
“魔尊,不可!”卞城王急急插道,众魔纷纷附和。
“不关你的事!”魔尊一声大吼,吓得卞城王登时闭上了嘴,“天后娘娘果然明白事理!言之凿凿、心向天界!”
“魔尊,你——”
“天帝陛下毋需多言!”旭凤径直打断了润玉尚未出口的话语,“我同意归还沧溟镜!只要天界同时归还忘川!”
“这怎么可以?”太巳仙人不假思索地接道,“忘川本来就是天界——”
“这没你说话的地方!”旭凤毫不客气,“我还没说完呢!只要天界同意用忘川交换,或者……”
“或者什么?”润玉一脸平静。
“或者,七日之后,陛下携天后一同来我禺疆宫,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天界应该用什么来交换。”
“天帝陛下,与交还忘川相比,您看这个条件如何呀?”
一时间无人说话,场内陷入可怕的寂静。魔尊看着我,我看着润玉,而润玉低头盯着桌案,不知在想什么。
“不行。”过了许久,润玉才决定打破这片沉寂,“水神仙上既要行布云施雨之责,又是花界少主,平日政务繁重,不宜再过操劳。”
“更何况,本座尚未册立——”
“谁说我不愿意了?”我大声应道,同时在一旁用力揪着他的袖子,险些将对方拽了个趔趄。
他回过头,诧异地望着我。
“小鱼仙倌,你不想要沧溟镜了吗?”我见他满脸困惑,赶忙凑过去小声解释,“还是说,你打算把忘川交出去?”
“可你不是一直不愿意——”
“事急从权,一切都要灵活变通呀!”我狡黠地眨了眨眼,“你不是一直都机灵得很,怎么偏偏在这事上如此执拗?”
“你放心!”我拍着胸脯保证道,“我锦觅在凡界历练了这么多年,吃喝嫖赌……不!坑蒙拐骗之事一件不落,伪装成天后,还是绰绰有余的!保准让魔界看不出破绽!”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像是第一次看清我这个人,脸上的震惊之情无以言表。认识他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对方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