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婳听她这话心里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这人嘴里还说得出人话吗?莫不是她觉得宫女生下的孩子便合该是个奴仆?!
景婳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懒得再理会云嫣。
若换了旁人来,必然要觉得她喜怒无常性情古怪。
然而云嫣知道了前情,倒也能将她的心思猜到个七八分。
云嫣闲得踢了踢裙摆,发觉坐得位置高度竟不能将脚悬空荡个几下,愈发多了几分不爽利。
灵檀寺乃是一座建于半山腰的寺庙。
山中地势颇高,又远离街市,便给人一种远离凡尘的错觉。
云嫣跪在蒲团上阖上双目,心中在想今晚上吃些什么,景婳便又暗暗打量她,趁着这个时机问道:“妹妹……”
这声音骤然软和下来,倒是叫云嫣有些汗毛倒竖。
云嫣好似隐隐能明白了平日里浅草面对她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反应。
“姐姐?”云嫣歪了歪脑袋,对这做作的行为亦是不甘落后。
景婳险些就没忍住眼中的凶光。
“不知……妹妹方才许了什么愿望?”景婳问她:“心中对几位皇兄可都有了看法?”
云嫣垂首,略是羞涩道:“只怕说出来便不能灵验了……”
景婳听了这话顿时了然,言下之意便是对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如此一来,只消看云嫣待诸位皇兄的态度,便能观察出几分来了。
景婳心中有了数,二人拜完了佛,又被寺中小沙弥领去了寻常人不可进的禁园。
几位皇子围坐在亭子里观望着山中景色,神色微微舒展。
这凉亭的位置设置得也是极妙,坐在这里,只消低头看去,便能看到远处的街市与行人。
在这澄碧的苍穹之下,天地万物,仿佛都渺小得微不足道。
“请诸位在此歇坐一会儿,再有一刻,便能将太后娘娘的佛珠取来。”一名白眉白须的老方丈与景和说道。
景和谦声道:“劳烦主持。”
主持道了句佛号,才转身离开。
“一路上却见四皇兄绷着张脸,莫不是今日不愿与我们一起出来?”景婳扫了一眼对面的景荣,语气算不得好。
景绰见状,对着景荣摇头道:“上回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你莫不是小心眼地一直记到今日?”
云嫣听到这些,顿时也作出惭愧的模样,低声道:“四皇子殿下果真还生着我的气?”
景荣闻言,虽有些不高兴,但见云嫣今日戴着金簪分明是他所赠,便轻咳了两声,说:“哪里的话,我怎会生云嫣妹妹的气……”
待景婳问清楚前因后果,才晓得景荣是被戳着痛脚了。
旁人未必清楚,可宫里人谁不知道景荣最讨厌旁人说他长得像猪。
偏偏那日景绰还带着云嫣一道嘲笑他像头野猪,将他气跑了都算是轻的。
若非景绰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必然不止黑脸这样简单。
景婳笑说:“照我看四皇兄面相丰满,前世也该是个大官,回头去市集的时候,即便旁人叫你一声大人,怕也不会有人敢来质疑。”
景荣听了她这些奉承,略为自得道:“那可不是。”
他对自己这一身的贵气还是极自信的。
景绰饶有兴趣问道:“那皇妹觉得我又如何?”
景婳哼笑一声,“如你这般精明算计的模样,必然得是个商人,只说我们兄妹几个,哪个又没曾被你捉弄过。”
幼年时他们也曾天真,都还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那时大皇子与五皇子都还活着,而六皇子还沦落在民间……
景绰听了景婳的话,也仅是轻笑一声,“满嘴胡说八道,我若是商人,必然头一个将你给卖了。”
景婳也不理会,只转头问云嫣,“云嫣妹妹觉得我说的是不是?”
云嫣在一旁见他们说来说去都不曾提出逛街的提议,便与景婳道:“兴许是有几分道理,单看景婳姐姐的面相,我便觉得景婳姐姐大气高雅,必然是个千金小姐,回头你我到了街市上去,我比姐姐矮上一头,做姐姐的小丫鬟是正好。”
景婳乍然被她抬举起来,竟有几分受宠若惊。
“哪里的话,你自然也是不差的。”她蹙了半日的眉心总算舒缓许多,随即便给云嫣递话,“你觉得二皇兄如何?”
景和在一旁安静饮茶,听闻景婳提起自己,颇是无奈一笑。
云嫣朝景和看去,正对上对方清润的目光,她怔了一瞬,在旁人察觉之前转头对景婳道:“二皇子殿下该是家中老实的读书人了,扮书生上街定然不成问题。”
景婳见她嘴巴倒是会说话,又听出她话里处处暗示上街,心道这还真是个促狭鬼,于是指着景玉问道:“那我六皇兄呢?”
原先不被旁人注意的某个位置便立马变得显眼起来,景玉捏着手中的瓷杯,神色竟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垂眸将指间的瓷杯放在桌上,发出极轻微的“笃”声。
景婳话才出口,便立马有些后悔。
云嫣抬眸扫了景玉一眼,发觉对方从一开始便没有看过她一眼。
他似乎都一如既往地不想与她牵扯上任何关系。
云嫣软声道:“我倒是不敢乱说,但我若是瞧见了他,必然会想将好吃的东西都拿给他……”
她说完这话,便有人噗嗤地笑出了声,景婳没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答案,眼中掠过一抹极不自然的情绪。
景和方才还温和的脸色淡了几分,颇是不赞同地看向云嫣:“公主慎言。”
云嫣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神色蓦地变得无措,见景婳也不吱声,便有些委屈地挪开目光,但余光里仍忍不住偷看景和的脸色,恰好被景婳捕捉个正着。
景婳疑心,这位小公主喜欢的莫不是二皇兄?
景荣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道:“云嫣妹妹又没有说错,他进宫之前本来就是个乞丐,若非靠乞讨为生,他又岂能活到今日,云嫣妹妹心地善良,才想把吃的都施舍给他,二皇兄好端端地作甚责怪她?”
他说出乞丐二字,气氛便逐渐冷了几分。
景和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呵斥景荣,这时前院的小沙弥便跑来道:“主持要我来告诉诸位殿下,可以将佛珠请出来了。”
取了佛珠手串,一行人便离开了灵檀寺。
云嫣路过景和身旁时,低声道:“殿下,方才是我不好,我与六皇子殿下认错行吗?”
她说完那双黑莹的眸子便含着几分期待看向对方。
景和心道她从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他方才却失了礼数还出言斥责了她。
他的口吻颇是惭愧道:“该抱歉的人是我。”
云嫣见他眉宇间的介嫌果真消散,脸色也缓了几分,“毕竟你也是为了我好,不相干的人你才不会去说,是不是?”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且还主动给了景和台阶下。
景和愈发觉得她本性纯真,笑着答她:“正是如此。”
云嫣心情好转几分,便又看向景玉。
她走到他跟前去,与他道:“殿下可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我对殿下所知道的事情知之甚少,方才也着实不该,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侧,见他也没有被气得脸色涨红颇有些失望。
然而云嫣侧了侧角度,垂眸却瞧见他的手指攥得微微发白。
捕捉到这一幕,她的心里竟诡异得多出几分愉悦,她还想开口,景婳却过来将她叫走。
“你瞎晃悠什么,莫不是想要走下山去?”景婳扯她袖子,目光却避着景玉,显然为方才的事情也有些不知所措。
云嫣见她来得这般及时,心里头略有些遗憾,只好随她离开。
到山脚下,景婳与云嫣坐进马车里,绝口不提云嫣要逛街的事情,显然就是要找云嫣不痛快。
云嫣恹恹地靠在车里竟也有些累了,也不再提去逛街的事情,叫景婳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心里反而更气。
景荣至山脚下又被景和告诫了几句:“你我兄弟几人都同出一脉,你若再这般言语无状,想来传到父皇耳中,你那些师傅便又该换了。”
景荣极为不屑,却也没有出言反驳,心中暗诽,只要这位好皇兄不会多嘴,谁能将这些话传到父皇耳中?
景和离开,景荣便转头看向景玉,语气颇是阴阳怪气道:“想必六弟也听说了启国公主会自行选出一位俊才匹配,原本我还以为六弟能有机会,今日看来人家只把你当乞丐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