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递上了一本谱册,卡洛斯有些疑惑地接过,拿在手里翻阅后,啪地一声大力关上了它。
这是他今天需要上交的作品,和他能否得到某个职位息息相关。考虑到它出现的场合,昨晚他临时更换了个全新精致的谱夹。大概是出门前女儿瞬间黯淡的眼睛让他心生愧疚,临走时顺手拿的是原本的谱册。
还好送来了,不然……
幸好有夏洛蒂。
等等,夏洛蒂?
松口气的卡洛斯再一次捕捉到了其中的违和感。
“听清楚我的问话,你怎么来的?”
“坐马车来的呀。”
女儿随意的回答让卡洛斯有些严肃地抓住了她双肩,一字一句清晰的复述着问话:“小姐,这里‘女士止步’加上‘不可随意出入’,你怎么来的?我的女儿莫非长了翅膀?”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就是你想的那样,爸爸,我翻墙进来的,是不是很厉害?”夏洛蒂挺起胸膛,神气地说,“他们不让我进来,连转交都不行,不过还好你在花园里——虽然我觉得大冷天把聚会定在这傻透了……”
女儿喋喋不休的话语让卡洛斯久违的头痛起来,他压住心中隐隐的怒气,继续问她:“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哦,爸爸你别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夏洛蒂满不在乎地指着外围的松柏,“我怎么来就这么回去,还有人等着我呢。”
“再一次翻墙?”
“对!”
很好,卡洛斯觉得自己理智的那根弦已经彻底绷断了。他牵起夏洛蒂的手,小手传来的冰冷感让他又气又恼又心疼。
深吸一口气,他一点也不绅士地将女儿提起来夹在胳膊下,朝附近的一个凉亭走去。
现在的卡洛斯极需要找个地方克制自己翻腾的内心——还好他随身带着安神剂,如果这个小混蛋还学不会什么叫乖巧,他至少还有样特效药可以平复自己脑中轰鸣的声音。
*
夏洛蒂收拢着身上的斗篷,乖巧地坐在亭子里等卡洛斯回来。
父亲应该是生气了,虽然他没说,但他温和的气息已经不复存在——或许她今天的行为在他眼里着实过于大胆和出格。
“上帝呀,爸爸该不会已经想着要给我把礼仪课加倍吧?”
这个念头一起,夏洛蒂就觉得它实现的几率实在太高,忍不住浑身战栗。
从现在起一定要乖顺听话,再加礼仪课她一定会疯。
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出现在想入非非的夏洛蒂眼前。
她抬起头,看到唇线紧闭的父亲,不等他下指令,就伸手接过仰头把它喝得干干净净。
卡洛斯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待她喝完热饮后,一把将她抱过来。
虽说气温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他还是担心女儿会受凉。
“爸爸?”
夏洛蒂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扑扇着那双源于母亲的蓝眼睛。
“你乖乖的,我在牛奶里加了安神剂,别告诉我依旧治不了你。”
“噢。”
父亲的怀抱很暖。
他没有再关注女儿,轻轻地翻动着曲谱,做着没有必要的核对。
或许是今天的经历过于刺激,小孩子的身体被耗尽了精力,又或许是安神剂开始生效,夏洛蒂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虽然隐约感觉这样不对,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念叨着挣扎几声后,不一会她便睡着了。
卡洛斯阖上谱册放到一边,把他的小宝贝紧紧环在怀里。
“爸爸,你在这陪我真的没关系吗?”她就连入睡都还在担心他。
一个额吻再次落下。
一句轻叹融归寂静。
“世上总有一些事,永远没法和你比呀,夏洛蒂……”
*
菲利克斯盯着铁栅栏已经有一刻钟了。
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挣扎了会,想想还是将那件女士斗篷罩在身上。
半小时之后,他将身上的斗篷严严实实地扣好,并把詹姆士牵过来给自己作伴。
一小时之后,他为了让身子暖起来,已经沿着这条街来回走动了五次。
两小时之后,他确认再怎么盯着这片铁栅栏它也不会开花后,便自暴自弃地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是否都是幻觉。
“菲利克斯,菲利克斯?”
肩膀被拍了一下,他终于恢复了神采。
“你来了啊——”
转过身的菲利克斯期待落空,在他身后的人是范妮。
那个叫夏洛蒂的孩子不可能喊菲利克斯,只会叫自己路德维希。
男孩瞬间息了兴致,再一次沉默。
“菲利克斯,我们该走了。”
范妮揉了揉弟弟的头,她看得出他有些失落。但她没有点破,只是温柔地告诉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嗯,知道了。我们走吧。”
菲利克斯拽了拽牵绳,把另一只手交给姐姐。
枣红色的斗篷,和弟弟出门时穿的完全不一样。
女制式。
至少属于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姐。
范妮归整着信息,得出“菲利克斯这次出门,有了一段非比寻常的经历”的结论。
浅笑的范妮牵着弟弟回家,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这座静默的花园后。
“范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菲利克斯。”
“你们女孩子……是不是总是不爱把约定当回事?”
“这种想法很失礼哦。菲利克斯,为什么会这么想?”
“嗯,抱歉。”
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样子,范妮发现自己对那位小姐更加好奇了。
很少有人能这样让菲利克斯在意呢。
她想了想,这样回答他:
“如果女孩子打破了和你的约定,不是她不在意,是想你能记住她,并允许她给你一个惊喜的重逢吧。”
第5章 Op.5:命运
夏洛蒂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
脸颊下的法兰绒质地极为细腻。她舒服地继续蹭了蹭,上等羊毛与棉纱的混织触感温暖而柔软,刚睁开的眼又再一次眯起来。
“啊,这么舒服的庞塔龙(Pantaloon),我完全可以试着为它再一次进入梦乡——绝对能睡得超甜。”
把双臂也搭上来的夏洛蒂轻声赞叹,身心都在美美地享受着。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庞塔龙?!
猛地睁开眸子,夏洛蒂发现了眼前的暖米色,源自一条被她压出条条褶痕的男士裤子。
石化只持续了两秒钟,她僵硬地转过自己的脑袋,发现卡洛斯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如果忽视掉父亲眼中戏谑的神情,和他嘴角分外克制的笑意,她还是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夏洛蒂迅速坐直了身体,目视前方,假装拍了拍自己斗篷上的灰尘,然后转过头冲父亲露出一位淑女应有的标准微笑。
“爸爸,你好呀,我们这是去哪?”
“事实上,我并不太好,夏洛蒂。”
女儿疑惑地望向父亲,却只看到他若无其事地抚平了自己裤子上的褶痕。
赞美法兰绒,它有着世上最好的特性——一抹就是无事发生。
“有一只小猫,它蹲在我这太长时间了,就连离开时都还恋恋不舍。”卡洛斯低下头,直视女儿的眼睛,“夏洛蒂,那只猫有点重,以至于我的腿都有些麻呢。”
如果人体也能沸腾,夏洛蒂此时的双耳一定喷出一大片水蒸气,背景音一定是用风笛模拟的水开声。
或许长时间呆在小孩子的身体里,扮演时间一长,她连灵魂都开始在慢慢返老还童。
如果尴尬避无可避,那就硬着头接受它,装作云淡风轻就好。
淑女不论何时都能维持镇静与优雅。
夏洛蒂选择转移话题,朗声问道:“我们这是去听音乐会吗?”
卡洛斯没有拆穿她,浅浅淡淡地回了句:“不,我们回家。”
这下某人的伪装被瞬间剥下。说好的音乐会就这样泡汤了,那她这样千方百计拒绝去茶会、翻墙受冻给父亲送谱册完全沦为了无用功。
一声可怜巴巴的、几乎破音的“为什么”鲜明地概括了夏洛蒂此时的心境。
“为什么?亲爱的,你会不知道?瞧瞧你今天都做了什么——翻墙!”卡洛斯嗤笑着在膝盖上轻敲手指,“为了平复你父亲可怜的心脏,他决定取消原本的行程,回家陪你好好重头复习淑女行为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