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浮沉委屈的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宫外有一女子在吵闹不休。
季浮沉得了通传,不想打扰清安休息,便自己穿上衣服,自己出来会这大胆之人。
出门便看到一身桃红的花婉柔。
这三年来,她隔几日,便来搞事,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溜进来的。
“怎么又是你!我要见清安哥哥。”婉柔一眼就见到了季浮沉,声音更大了。
季浮沉看见她,眉头忍不住皱起来,酸水往上冒。没杀了她已经是极限,他怎么可能愿意让她再见到清安。
连忙叫人把她拖走。
清安躺在寝殿中,依稀能听出外面喧闹之人的声音。
三年了。
敢在皇帝寝宫外面闹事的人现如今也只有一个了。
婉柔。
他苦笑一声,却没出去。
目光怔怔大的坐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喧闹又转为寂静。季浮沉又回来了。
便是知道他不会做什么,清安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没动她吧?”
“没。”
“那边好。”清安笑了笑,笑容里也带着憔悴。
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与季浮沉之间,除了必要的话,很少交流。
季浮沉非常怀念以前,清安怕他不高兴,或是受了太傅的打击。常常想办法同他说话,会偷偷执一盏烛台,在门口一站便是深夜,仅仅是为了陪他。
季浮沉突然就兴起,抓起清安的手:“清安,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好。”清安淡淡的应了声。
季浮沉马上高兴起来,兴冲冲得到派人准备了车架,带着清安朝一个方向赶去。
车架在宫中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一个冷僻之地。清安搭着季浮沉的手臂,被他从车中搀扶出来。
看到车外景象时,清安委实愣了一下。
此处破落,与几人身上的华服格格不入,确是两人记忆的最深处。
正是清安和季浮沉两人从小长大的地方,季浮沉原本的住处。一个破落又不起眼的偏殿,宛若冷宫一般的破败。
如今,这宫殿更是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原来的那般样子。
清安心中震动,抬头看了院门良久,才和他一起推门进入殿中。
季浮沉生怕清安累着,几乎全程都扶着他,清安拗不过,便由了他的性子。
环顾四周,殿中的家具未有变动。连清安搁置笔墨的位置都与从前无二。桌面台椅光洁如新,宛若昨日一般,就好像他们一直住在此处,时光不曾流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一看身旁长身玉立,足足高了他一个头的俊逸男子,清安撇开了眼睛。
无论季浮沉再如何布置,他们还是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清安……你还记得么?幼时你第一次来见我,便是在此处……”
季浮沉缅怀般的一寸寸抚过桌子上的笔墨,记得最清楚大的,便是两人被太傅罚着抄书。清安怕他累着,竟帮他抄完了。
可清安不知道他也抄了,竟平白多出一本来。
清安听着季浮沉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们的过去,记忆里的种种渐渐浮现起来。
“清安愿意跟我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
“清安你怎么才回来?”
“清安……”
“清安……”
“我从未信过你!”
……
是了,他从未信过你。
听着季浮沉回忆过去的话,清安面上渐渐的只剩冷淡。
季浮沉被他脸上得到冷漠刺痛了,回忆的声音越来越小。
清安看着满目的回忆,只是站在屋里,神色冷淡,好似这里的一切同他没有一丝关系。
便是季浮沉再如何努力,原本还算温馨的屋子渐渐的只剩冷寂。
“罢了。”受不了这么不近人情的清安,季浮沉率先走出门,不想面对变得这般冷酷的清安。
清安也不在意,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离开之前,清安趁着他不注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曾经充满回忆的破旧偏殿。
就这一眼,他的眼睛便湿润了。
他赶紧低下头,生怕被季浮沉发现。
季浮沉也没发现清安这微小的举动。只是坐在车里,生着闷气。清安难得看到他闹脾气,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轻若微分,只一下,便飘然散去。
在季浮沉的眼里,清安对他得到努力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的丧气的垂头,闭目养神。
……
此次出行,季浮沉未作什么掩饰,因为他从小和清安同吃同住同行,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自然也没什么防备。
但他没想到和清安同车共驾之事,很快便在宫中传遍,流言蜚语甚至传到前朝官员之间。
再加上他三年守孝期已过,却迟迟不肯选妃。有关帝王断袖,许太傅妖媚惑主得到流言更是私下被人所诟病。
偏生祸不单行,恰逢此时,前朝叛乱的四皇子卷土重来,情况岌岌可危。闹得人心惶惶,甚至有民间流言,帝王品行不端,更兼有祸主的灾星,唯有帝王下罪己诏,求上天赦免,才能免去灾祸。
反贼叛乱,季浮沉岸上关于前线的折子一堆又一堆的搁着,偏偏他此时还焦头烂额,手上没有什么可用的将才,朝廷上的官员大多一心求和,只求自保,不愿出战。再加上各种流言蜚语,季浮沉心力交瘁。
伺候的太监抱着一堆折子进屋。
这次他有些犹豫,小心翼翼的问:“陛下,不知这类的折子,该放在何处?”
“放个折子的小事还要问朕!养你有何用?!”季浮沉“啪”的一下扔下手里看到一半的折子,有些暴躁,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看一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都是让他处决清安的折子。
季浮沉将那折子重重的摔在地上,觉得不解气,又上去踩了几脚。
“以后这样的折子,都给朕烧了!不用呈上来!”季浮沉气的浑身发抖。
这些人!
他们这么懂!
怎如此愚钝,他处决了清安,那一切都能解决么!他养着这些人有何用!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那太监抖若筛糠,战战兢兢的赶紧跪地磕头。
“陛下,这可使不得。”毁了奏折既不符祖制,也不能解决问题。
清安突然插话。
他本就在寝殿之中,季浮沉一直将国事放在寝殿批阅,又不肯离他太远。清安虽然在床上歇着,但这种种,他都看在眼里。
什么奏折竟然让他这么生气?
清安怀里抱起抱起暖炉,慢悠悠得到从床上坐起来,捡起那本奏折,拍了拍上面的土,翻开就看。
“清安别——”季浮沉急着阻拦。
清安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自顾自的埋头一行一行的读下去。
无非都是些许清安不知廉耻勾引帝王,魅惑君王的骂名。
清安一手捻着奏折,一手指着,细细大的读,看的津津有味,甚至全程带笑。
看完了,便抬起头,对上季浮沉紧张得到目光。
“竟不知,清安竟成了这般之人。”清安合上手里的奏折,微微勾唇,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呐着奏折的手,却紧绷着,骨节都透着白。
“清安,不是这样的……”季浮沉赶紧解释,生怕清安想不开,“不过是些老匹夫胡乱写的……”
“清安自然知道,清安从不愿承欢身下,只是有一点,他们写的真对。”
清安一反从前冷漠的模样,看着手里的奏折,眉梢眼角含笑,眼神晶亮:
“杀了请安。”
“不可能!”季浮沉未曾多想,断然拒绝。
在他心里,从未想过这种决定。
清安怎么会觉得他会杀他?
“唯有如此。”
“清安知道此举荒唐了些,可唯有如此,才能平民心。”清安冷静的一点点给季浮沉分析着朝堂上的事情。
民间多的是愚昧之人散布谣言,但更多的是,因为谣言举棋不定四处摇摆,整日恐慌的。
一国之君遭人质疑,威信下降,朝中定会有官员不服。国内朝堂分崩离析,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许清安,不过一个小小的无名小卒,牺牲一个人,便可使朝堂安定。在帝王眼中,应顾全大局,只牺牲一人罢了,理应这样选。
清安掏心掏肺的对季浮沉侃侃而谈,事无巨细的分析着当下局势。行为举止不慌不乱,宛如他们谈的不是清安的性命,而是儿时小事一半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