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恪好不容易把小皇子劝回自己房里。才回到清安床边,从怀里掏出清安临走时给他的书,就这摇曳的烛光守着。
太医说,公子受了伤又落了水,夜里可能会发高热。
守到半夜,清恪便再也撑不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他说被“火炉”给烫醒的。醒过来之后,一摸清安的额头,清恪顿时就变了脸色。
也顾不得什么,感觉爬起来,湿了帕子,一遍一遍的给清安擦身子。
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降温,给清安擦身的时候,清恪的手都是抖的。
第二天,天边微亮,清安脑门上的温度才慢慢褪了去。
清安足足昏迷了一日才醒。
当夜司礼监就有人来“请”清恪去“做客”。
夜深人静,司礼监的大门紧闭。
清恪站在陌生又熟悉的院子里,双手拢在袖子里,低眉顺眼的站在院子中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阴影里的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面上打着□□的高瘦太监从里面出来,高扬着头,冷冷道:“掌印宣你进去。”
清恪恭敬地冲他微微鞠躬,一束月光打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来时的路。一片浮云飘过,遮住一半的月亮,院门陷在阴暗里,就连在门前守着的那两个太监也看不清身影。
清恪袖子里的拳头突然收紧,他转过头,背对着月光,朝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走去。
……
曹瑾坐在椅子上,手里把弄着两颗文玩核桃。旁边的桌子上点着一盏小油灯,屋子里的窗户没关,吹进来的风将那火苗吹的明明灭灭。
清恪跪下身去:“小虫子见过曹掌印。”
曹瑾垂着眼看他,慢吞吞道:“你主子醒了?”
“是,掌印。”
“噢~”曹瑾将手里的文玩随手放到桌子上,声音里带着笑意,又有几分难以琢磨“没想到许丞相的庶子命这么硬。”
清恪瞪大了双眼,浑身如同堕入冰窖,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的抓紧了衣服的布料。
他的变化,曹瑾早就看在眼里“小虫子,你可想清楚了没有?便是那九条命的猫儿,咱家都有办法叫它死的透透的,不知道咱家下次出手,你那小主子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是他!
是曹瑾!他在逼他!
清恪跪在地上,恨不得站起来掐死他。可他做不到……
正因为清楚,正因为做不到,清恪才难以遏制这股铺面而来的崩溃感。
“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认了咱家做干爹,有哪里不好?”
清恪呼吸一滞,那双漂亮的杏眼不知是因为背着光还是其他,一寸一寸的被黑夜的颜色浸透。
几个急促的呼吸之后,终于将额头贴到地上:“先前是奴才不懂事,请干爹莫要和奴才一般计较。”
“今后奴才定唯干爹马首是瞻。”
曹瑾见他如此,勾了勾唇:“既然想通了,敬了茶便回去吧,那丞相的庶公子可还得照顾呢。”
“是。”
……
第17章
第二日清安刚醒,就看见清恪端着铜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包,那是苏姨娘求了丞相派人给清安送来的。
清安高高兴兴的打开,里面有一些伤药,一封苏姨娘写的信,还有几块苏姨娘自己做的紫薯糕。
清恪规规矩矩的帮着清安洗了脸,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清安将那封信细细读过收好,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脸色略显阴沉的清恪。轻轻的将手边的糕点冲他挪了挪:“你还没吃早饭吧,快来,这是我娘亲做的紫薯糕,可好吃了。”
清恪微微抬眸,视线落到清安床边的紫薯糕上,微微一笑,嗓音沙哑的道:“谢公子赏赐,只是奴才伤了嗓子,吃不了这紫薯糕了,愧对公子的好意。”
和以往清澈的嗓音不同,今天清恪的声音格外的沙哑,不过清安也没多想。小心翼翼地把糕点包起来,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着了凉?可有药?”
“奴才不碍事的,公子。”清恪温和的一笑,又低下了头去,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清安轻轻的冲他笑道:“若是有什么困难,尽可以跟我说。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哎。”清恪低低的应了一声,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清安胳膊上的伤伤的不轻,几乎深可见骨。他向来怕疼,可每每太医给他换药都死死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皇子那日回宫之后也着了风寒,吃了两幅药就好了。病好了之后更是日日缠着清安跟他一起读书下棋,美其名曰解闷儿。
有时候清安从窗子外看去,就会看到清恪在外面做杂事的身影。
清安向来敏感,自然发现了这几天清恪的眉眼越来越阴郁了,话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清安说几句话他也不见得接上一句。
瞥见清恪低头缩在角落里看一本史书,清安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医书递给他:“清恪。”
清恪抬头,双手接过清安递给他的书,见上面的字,不由得愣了愣:“公子?”
“这是我娘在相府时给我的,我可宝贝了,暂且借给你。”
“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这书里记载着各种疑难杂症,还是我娘亲偶然得来的,我看你心里有事,又不愿意跟我说。这几天你脸色实在不好,这书你好好看看,对症下药,看看自己是不是病了。”
清恪沉默的握着书,指尖微微泛白。
见他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样子,清安有些担心的补了一句:“我娘亲说,药既可以救人,也能害人,你可千万不能贸然自己配药,别伤了自己。”
清恪听了清安的话,眼睛一亮,轻轻的摸着书皮,像是在摸什么心爱之物。
“是,清恪记下了。”
……
夜凉如水,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清恪在外间面无表情的泡着茶,听着内间厚重的喘息声,胃里原本已经努力压下去的恶心又涌了上来。
这阉人白天那么多事忙,晚上还有精神折腾人,当真是恶心。想来那些个大补之物没少吃吧。
清恪垂眸,手上的动作未停,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清安。随后他又摇摇头,公子那么干净地人,怎么能在这种肮脏的地方想起公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定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长相秀丽的少年披着松垮垮的外袍出来,随着他走路的动作,露出里面满是掐痕和吻痕的大腿。
清恪轻轻的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
那少年却是走到他跟前,随手拢了拢衣服,眼底闪过一丝恨意,随后表情一边,笑着对清恪刺道:“哟,瞧瞧这是谁呀?上次来伺候掌印结果反抗了一夜不配合的就是你吧?真是不识时务,现在也只能端茶倒水了吧。”
清恪不动声色的看着手里的茶杯,你之蜜糖,我之□□。他跟这些以色侍人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静静的站着,眉眼间尽是平和,少年拎着衣摆的手紧了紧,随后抬起头趾高气扬的扬了扬下巴:“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仗着自己一张不谙世事的脸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说你恶不恶心?”
清恪垂着眸看着干净的茶盏:“恶心。”
少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清恪不是在回应他的话,而是在说他。
羞辱他?大家不过半斤八两,都是那人的干儿子,这个小贱人有什么资格!他有什么资格羞辱他!
“你别得意!”他恶狠狠的瞪了清恪一眼,“进了这个门,大家都一样,我恶心?我就不信,你还能有多干净了不成!”
屋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少年身形一僵,甩了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房间里又是一阵安静。清恪纹丝不动的在原地站着,平静的看着手里的茶盏,随着几声咳嗽,一个老男人穿着松松垮垮的外袍从内监走出来,随意的坐在太师椅上,露出皮肉松弛的大腿。
清恪默默的将手里的茶递上去,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站着。
“嗯……”曹瑾满足的抿了口茶,突然赞赏的看了清恪一眼,“咱家收你果然是对的。你便是就这般站着都让咱家觉得赏心悦目,跟那些人不同,叫咱家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