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脸冷漠地看着孩子,直到把牧邵清脸上期待的笑容看得全然消失,她才说:“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牧邵清其实先天不差其他孩子什么,学者们对他基因缺陷的判定,在十二岁的时候,被牧邵清自己推翻。他只是情感的理解与表达之处,存在混乱。后来,离开母亲的牧邵清告诉自己:“我不是残次品。”
失忆药剂只让牧邵清将梦做到这里。这是他的第二段梦境,他能知道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对心里的那种浓烈的情感,却理解不来。牧邵清从口袋里拿出那份被收起来的失忆药剂试管,看了很久。
思绪杂乱无章,牧邵清缓缓地把着车门,轻轻地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单向可视玻璃外的世界,更浓墨重彩,从缝隙中流泻而入的空气,带着青草的芬芳。秋季的南方,总能看到更多翠绿的景色。这些色泽像是有魔力一样,洗涤着人晦暗的思想。
牧邵清推开车门,站在泥土上。
破旧的院门连锁都是一副腐朽的模样,牧邵清的视线掠过被稍微修剪过的草坪、健壮繁茂的大树、娇小青涩的野花,落在了那一扇破旧的门上。门是半掩着,没有窗帘的窗户收纳了所有的阳光,在那条不小的门缝里,投下三道影子。
司机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牧邵清。
牧邵清摇摇头。
司机不知道对宁珂说了什么,最大程度地敞开了门。
牧邵清还是不想进这个门的,他总觉得自己越靠近那里,就会越清晰地回忆出什么……
到底是什么?
他抓着衣服,踌躇地站在车边,想靠近又想要退却的情绪交织徘徊,让他在原地杵着。
砰砰砰……
有人敲了窗户。
站在窗户边的少年是宁珂,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伸手,也没有催促牧邵清做出选择。牧邵清远远地看到了宁珂,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
泼墨的晦暗记忆似乎都因为宁珂的出现,被驱散了阴霾。
就过了十几秒……
他低下头,肩膀不住地抖动。
重生之前,乐正逸问过他,你喜欢宁珂什么?
喜欢他什么……这件事牧邵清一直没有答案,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他似乎抓住了那种感觉。
他尝过太多求而不得,一直希望能找到与这种感觉背道而驰的东西。
在宁珂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拥有了。
这时候,神色癫狂的女人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把司机推倒在地。门被他们撞得哐哐巨响,挂在锁孔上的钥匙敲击着门,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站不稳的女人跌跌撞撞爬起来,努力朝着牧邵清这里跑。
宁珂眼神一动,一推窗户,人跃了出来。
牧邵清本来掏向口袋的手放松了起来,他看着女人摔倒在地,被宁珂抓着肩膀,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拷住了她。
“儿啊,我不对……儿啊,我的小绯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一点都不像牧邵清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女人。
小的时候,牧邵清曾经发誓过,他会保护这个女人,不论遇到任何情况,他都会保护她。可是她的眼中,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孩子。
或许是见到了牧邵清,长久孤单的女人在这一刻放声大哭。
这一天,宁珂听了很久的故事。
多年前,谯郡孤儿院入不敷出即将倒闭,这个名为南华的女人找到了初中的同学,也就是邵岚,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邵岚成了她孤儿院最大的资助人,她带着儿子搬迁到了滨县,并嫁给了当地的一个政处工作人员。
南华知道邵岚的厉害,从很久以前,她就身处邵岚的光环之下,看着她斩获一个个大奖,凭借乡下小贵族的身份,挤进她们这群人中间,成为最耀眼的那个。
那时候,她未婚先孕,所爱之人死于被连累的信息素暴动。她深爱他,不惜违背家族的意思,离开闵州。天之骄子境遇一落千丈,她不怕,但自己和爱人的儿子,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这让她不能忍。
即使他似乎比普通的同龄人聪明,但南华还是不能接受。
她看过太多孩子,他知道一个孩子的标准是什么,他在三岁的时候应该懂多少东西,在五岁的时候,又该是怎样面貌的……他的孩子,肯定是不如这道标准的。
南华想要提升孩子的素质。
那一天,他看到了牧邵清,一个连走路都磕磕绊绊的孩子,居然懂那么多东西。
嫉妒在她的心头滋生。
来这滨县之前,邵岚曾发给他过一份文件。这是一个在神级殿堂提出过的想法……将两个孩子的脑电波移到一起,相互影响,有助于扩充孩子的可动用脑域。
这个提案曾经被首脑否定过,但出于对年青一代素质的渴求,出于这个时代对天才的渴求,一切还是在秘密进行。只要找一个健康的、爱笑的可能还需要一点点机灵的孩子……
反正这样的孩子,在普通人家一抓一大把,特别是孤儿院……
从他们住在一起开始,南华就默默地将邵岚视作了恩人……只要帮得了他的孩子,邵岚就会是她一生一世的恩人。
南华断断续续讲述的故事,带着成年人们迫切的功利心,叫宁珂听得极为不舒服。
牧邵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们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月色下,牧邵清想了很久,道:“你觉得她说得是真的吗?”
宁珂走在牧邵清身边,道:“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牧邵清停住脚步。
第86章 牧家4
孤儿院里一盏灯都没有点,冬季的山上冷风刺骨,树叶摇头摆尾来沙沙作响。纵使前路看似一派空旷平坦,也有偶尔冒出的杂草与石子。
“这样吗?真难办。”
牧邵清的指尖早就没了温度,他拢紧袖子,好似也无法判断。
风冻得牧邵清鼻尖都有些红,在这种地方站得久了,无形中不断被这片黑暗索取着温度。
宁珂一抓牧邵清的手指,对人道:“我们回车上去,这里有些冷,你的手都僵了。”
牧邵清对他露出一抹笑,若非皎洁月色,宁珂险些错过。
“我倾向她说的是实话。她看起来神智不太清醒,但却对我这模样,有反应。”
宁珂有些伤脑筋地放开牧邵清的手。
从这几句话来看,牧邵清对这个话题格外执着。
“相比这事情是否为真,你大概更在意如果这件事与真实一般,我是什么感觉吧。”
他探索得越深,越涉及很多当年的故事。牧邵清的话在这个时候总会变多,但每每询问的时候,却并不是带着疑惑的。相反,他的眼中,一直有自己都看不见的期待与忐忑。
宁珂看过太多的人,只有牧邵清是不一样的。
他是异类中的翘楚,但却又用苛刻的目光,寻找着自己的同类。
性别从来不是限制的标准,宁珂相信,就算他是omega、beta或者普通人,牧邵清都是一样看待的,他在意的,一直都只是那种不需要任何言语诠释的感觉。
宁珂只得将这话当考验来对待,他道:“从邵岚、南华的角度来看,他们没有错。闵州的研究院不是首脑的一言堂,有需要,就有发展,就有蕴藏在我们细胞里的超级基因。我就是这么来的,你这么来,也是当然。”
“只是,从其他人那边看,这种做法不能让人接受罢了。但只要研究院一天存在,此事断然会扩大,从最开始的四大家族,到核心家族,到贵族,再然后到平民……时间问题,只要不出现技术上越不过的槛或者人伦上不可调和的矛盾上升的乱事,他们就会一直做下去。”
beta是没有愧疚、愤怒这种情绪的,但宁珂看到了牧邵清眼中的挣扎与动摇。
越来越明显。
宁珂很早便发现了牧邵清的不同,beta是四大性别的异类,而牧邵清又是beta中的异类。
“你不能接受吗?”
牧邵清道:“只要一天实验,就一天有失败品。”
宁珂道:“是,但就算失败品,也不能说不行。总有一天,那些人会意识到,有缺陷,才是真真正正的完美。”
牧邵清停下脚步,看着宁珂的身影,他呆呆地重复一遍,似乎只听见了宁珂最后的这句话。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完美,在意的也不是自己身为一颗残缺的棋子的事实。但听到宁珂这样说,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被暖流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