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从他妈妈去山村支教，简舟就没住过多久，属于他的东西少得可怜，连奶茶都早交给了沈郡照顾，剩下的要么不重要，要么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能完全打包带走，倒也方便。
简舟几乎没什么必须要带走的东西，只收拾了衣服和几本他特别喜欢的书。
最后，他躬身在衣柜深处摸索半天，拿了一个小铁盒出来。
简舟坐在床边，打开小铁盒看了看，里面放着枚一中的胸牌，和一张皱皱巴巴、大白兔奶糖的糖纸。
看着盒里的东西，简舟冷凝成冰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稍稍软化了一点。
其实他并非天生就喜欢吃糖。
要说现在为什么喜欢吃糖，大概是因为，有人在他觉得最苦的时候，给了他一颗糖。
可这个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路人。
在那之前，他都不知道糖是甜的，因为简宁从没给他买过糖……
简舟心烦意乱地把小盒子扔进行李箱，拉好了拉链，扶起来正想离开，简宁却突然推门闯了进来，反手将门反锁，把李建国他们关在了外面。
简宁夺过他手里的行李箱，“你哪都不准给我去！尤其是沈郡家，你想都别想！”
简舟的手依旧搭在行李箱上，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想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我生你养你，你跟我谈自由？”简宁已经不再因为悲伤而哭泣，神情完全被愤怒所取代，她把行李箱推回简舟手里，恨恨地说，“你要是敢去找他，你信不信我接着就报警告他诱拐未成年！”
简舟猛然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简宁，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陌生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无语，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是一直教育我说警察是最伟大的人吗，现在就为了一点私怨，你就要去诬告一个警察？”
“别跟我提什么警察！”简宁冷笑，“他也算警察，他配吗？”
“他哪里不配？”简舟被气得脸色都有点发白，双手紧抓着行李箱的拉杆，“他一天天的动不动就加班加点，放个假还总是被叫回去，一年到头就歇那么几天还得随叫随到，忙起来饭都没空吃，大大小小的伤不知道受了多少，他哪里不配！”
“就只是因为我，就只因为我是一个男孩，所以他的努力，他的付出，他的光就全部都要被抹去是吗？”
“是，不管你乐不乐意，甘不甘心，这个社会它就是这个样子，它就是这样对待你们这种人！”简宁握住他的手，眼中泪光闪动，“简舟，你还小，你不要被他骗，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定……一定是他勾引你的对不对？”
简舟，“不是！”
简舟真的很讨厌吵架，何况是跟自己的母亲。
可负面情绪会传染，语言会伤人。
简宁每一句话都戳在他心上，以至于他渐渐地压不住脾气，一句一句报复性地顶回去。
简舟其实都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厌烦，无论是自己还是简宁，他都觉得厌烦到了极点。
“随便你吧，你想告就去告。”简舟到最后甚至只想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吵，他在简宁的喋喋不休中**话去，声音恹恹的没什么力气，“是我勾引他，他说过自己是直男，是我还死缠烂打，是我纠缠不休，是我天天往他家跑，是我穿着女装强吻他，也是我不要脸地求他跟我上床。”
简舟自暴自弃地笑了笑，“如果你想让我在警局说这些话，那你就去告。”
眼看着简宁又要一巴掌呼过来，简舟目光微沉，后撤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简宁心中愤怒更盛，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扇在简舟脸上。
简舟动了动手，最终却放弃了制止，乖乖挨了这一巴掌。
毕竟他把自己妈妈气成这样，的确很不孝顺，挨打也是活该。
简宁怒气未消，指着简舟鼻子，吼道，“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滚！”
简舟愣了愣。
说实话，他之前没想到简宁会有这么过激的反应，他以为他妈妈会更开明一点，可惜事与愿违，闹到这一步，简舟虽然心中并不乐意，却也只能照单全收。
他既然敢说，自然敢承担后果。
简舟沉默片刻，退后几步，对简宁很深很深地鞠了一躬，“妈，对不起。”
简宁流着泪撇开脸，“别叫我妈。”
“……我知道了。”简舟起身，拉着行李箱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低声说，“不管您还想不想认我这个儿子，至少您永远都是我母亲，需要我随时可以找我。”
说完，他狠下心不再去看简宁的表情，拒绝了李建国的挽留，决然地，离开了这个他本就没什么归属感的家。
第九十六章
简舟不太敢直接跑到沈郡家去住，他不知道简宁说的报警，是一时气话还是真的要去做。
可沈郡毕竟是警察，真扯上这种事，估计会很麻烦。
犹豫了很久，他最终还是拖着行李箱先回了爷爷家。
老人家记忆力不太好，身体却一直很硬朗，简舟回去的时候，他正从小区里背着手乐呵呵看别人下象棋。
简舟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老人家抬起头，上下打量简舟一圈，面色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说，“小同学，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吃饭啊？”
“……爷爷？”简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抿了抿唇，哑着嗓子开口，“我是简舟。”
下棋的王大爷抽空瞥了两人一眼，笑着对简舟爷爷说，“老韩啊，自己孙子都不认识啦？”
简舟爷爷立刻瞪着王大爷，笑骂，“你个老王头，净会瞎说，我儿子婚还没结呢，哪来的孙子。”
简舟紧抿的唇彻底没了血色。
……明明上周他还来过的，上周他爷爷还亲切地叫他‘小舟’，还会因为他的到来高兴，对他嘘寒问暖，从电视柜里面拿花生和糖给他吃。
虽然他爷爷的记忆力一直在衰退，医生也提前说过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可是当自己真的被忘记的时候，简舟却又觉得完全没办法接受。
才不过五天，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就能在另一个人心中被完全抹去吗？那些日复一日简单琐粹的生活，那些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感情，原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忘记的吗？
简舟压下心中的酸楚，回过神，却发现他爷爷早已向着楼栋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王大爷将同情的目光落在简舟身上，安慰道，“小舟，别着急，人老了都这样，记性是一天比一天差，不中用喽。”
“对了，我昨天听老韩说，他老家的兄弟商量着把他接回老家照顾，可能下个礼拜就走了，这事你知道吗？”
简舟茫然地摇了摇头，站在原地僵愣片刻，突然拉起行李箱快步往他爷爷家走。
房门紧闭着。
他敲了几下，并没有人来给他开门，简舟慌乱地从口袋中翻出钥匙，**了锁孔，却发现钥匙根本拧不动。
门锁看起来很新，大概是刚换过不久。
上周他回来的时候，老人倒的确提过门锁不好用，想换个新的，还说下次来给他配一把新的钥匙，没想到，锁换好了，却没了他的钥匙。
简舟不死心地敲着爷爷家的门。
不知敲了多少下，老人家才慢吞吞地开了门，看到他，疑惑地问，“小同学，你跟着我回来干什么？”
简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想回家。”
“小同学，你是哪家的孩子？”简舟爷爷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依旧是简舟熟悉的慈祥与温和，却掺杂了对陌生人的疏离，“跟家里吵架了是吧，回去吧，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说不定你爸爸妈妈正担心你呢，你再不回去他们该着急了。”
简舟爷爷用长辈的语气安慰了他几句，最终却还是关上了门，把他一个人留在门外。
简舟呆呆地盯着房门，半晌，忍不住红了眼眶，用手背遮住眼睛，喃喃自语，“……我是你家的，你让我去哪啊？”
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无家可归是个什么意思。
他的亲人，这辈子唯有的两个跟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一个不认他这个儿子，一个根本就不再记得他。
简舟坐在行李箱上，很久才从迷茫而无措的境地中抽离出来，他揉了揉脸，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