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碰撞,他被逼退了两三步,还没喘过气,独眼抡起沉重的大刀奋力向他袭来,气势如虹,贺兰明月侥幸躲过,正欲反击时腿突然软了,胸口一疼——
那道刀伤竟在这时有些开裂的迹象!
他心下一沉,再次躲开独眼攻势,转头望向谢碧,已经有了决断:“你快跑!朝银州城的方向!”
谢碧愣了,他疾跑几步,一抽谢碧坐骑,人便不由自主地随之奔了出去。谢碧差点没稳住摔下马,回首见贺兰明月被三个人淹没,不由得喊:“你怎么办!”
回应他的是高空中一声尖锐长啸,有些沙哑,却令人头皮一麻。
谢碧仰起头,张了张嘴:“是……”
苍穹之上,突然出现的一只灰蓝猛禽犹如神祇使者,它一展翅几乎遮天蔽日,挡住夕阳最后的余晖,又是一声长鸣。
接着它收起双翅,朝那独眼龙猛冲过去!
四面“当心”“是他们”声音顿起。
原本还要继续追杀贺兰明月的独眼龙闻言脸色一变,紧接着一抽马臀,俯身贴在鞍上,好险避开了那猛禽的一击。
独眼龙恼羞成怒,可却不敢和这只鹰纠缠似的,一咬牙,跑出数丈远后发号施令:“撤!”
马匪尽数收手绝尘而去,贺兰明月以弯刀撑地,半跪在黄沙之上捂着胸口,良久,才感觉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他还没喘匀气,又听见了马蹄铮铮。
这次慌忙抬头,他望向停在不远处的人群——和马匪相比,只有四五个,跑过时马蹄荡起一片细沙烟尘。
逆光,贺兰明月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直觉不是坏人。
灰黑禽鸟一击不中也不追击,翩然滑翔一阵后展翅猛扇几下,落在其中一人伸出的小臂上,慢悠悠地站好,亲昵地蹭了蹭那人的头。
男人停在贺兰明月面前,摸了把那鹰的头后翻身下马,做了个手势,余下骑手训练有素地把贺兰明月和谢碧围了起来。
他走了两步,在贺兰面前站定。
这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凑近了,才看清面容:或许大漠风沙藏住了实际年龄,带着不同于中原的沧桑,可他双眼极亮,黑白分明,当中的锐利如刀光一般。鼻梁处有一道突兀的伤疤,一直延伸到颧骨,嘴角紧绷着,眉梢高高挑起。
他见贺兰明月没有起身打算,伸出手,一抬下巴示意他握住:“受伤了?”
贺兰明月道:“多谢。”
握住了他,贺兰艰难地站起来,一把摘掉帷帽。方才打斗中他的脸满是沙尘与血迹 ,发髻也散得乱七八糟,碎发贴在脸侧,嘴唇都干裂了。
这副样子实在狼狈不堪,贺兰明月拿袖子抹了把脸:“那是……鹰吗?”
“猎隼而已。”那人吝啬地笑笑,转向贺兰,“还未——”
看清面前的青年面容,他突然停了一刻,话也没说完。
贺兰明月没注意到他的不正常,松开手:“多谢这位大哥和……兄弟们,我们要往银州城去,请问大哥是自那边来的么?”
那人仍未回答。
见他盯着自己,神情有些恍惚,贺兰明月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直觉,可又不敢印证,只好愣愣地等对方说话。
那人肩头的猎隼不耐烦地踩了踩,尖锐爪子勾起衣服的线头。
贺兰再次试探道:“请问……”
“嗯?”男人终于回神了一般,摸着猎隼的头,“是,骑马只需一刻钟便到,你们二人要去那里安顿吗?”
“正是,还未请教大哥名号。”
“免贵姓李。”他又看了眼贺兰明月,淡淡道,“行四,城里人都称四爷。”
贺兰明月颔首,想了想:“四爷。”
李四笑了:“你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真要这么喊,那是占了你便宜,叫旁人知道了不知怎么想。喊叔吧。”
贺兰从善如流改口:“四叔,我叫贺归迟,那边的是我朋友谢碧。”
“碧海青天的碧,字如洗!”谢碧急匆匆地补充,跳下马跑过来,“谢谢四叔,要不是你来了咱们今天可能就没命了……”
李四扫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收了:“我与你非亲非故,套什么近乎。”
谢碧茫然:“啊?”
一旁贺兰明月偷笑着,李四暗自咀嚼他的姓字,抬起头:“贺归迟?好名字。”贺兰称不敢,他又道:“你们要去银州城,随我一起吧。”
方才的激战偃旗息鼓了,贺兰明月重又翻身上马。他紧盯着李四的背影,若有所思,那只抓着线头玩的猎隼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展翅一振,突然冲过来,谢碧发出一声惊叫:“贺大哥,当心!”
贺兰明月不闪不避,学李四的模样伸开了手。
下一刻,猎隼看也不看那条胳膊,玉色爪子收起如刀的锋利,径直停在了他的肩膀上。它站定后一声欢快鸣叫,倨傲地昂起头。
“好!”身侧的另几个骑手连声赞叹。
“四哥,飞霜还从未这么主动亲近过旁人吧!”
“什么什么?”谢碧不解。
有个高壮男子解释道:“飞霜是神鹰之后,去年刚孵化的,往后说不定能成为鹰王呢!它虽看着凶猛,实则极通人性,而且眼光高得很,除了四哥从不肯让人亲近,这时主动飞去那小兄弟肩膀上……看来你们果然有缘。”
李四朗声笑道:“什么神鹰,它爹不过稀罕些的白隼罢了!”
谢碧似懂非懂地附和着,看了贺兰明月一眼。
那人坐于马上,擎着猎隼,脊背依然很直,他望向远方,地平线上逐渐显露出了一座城池。
银州城到了。
在贺兰明月的想象中,银州虽然不繁华,但人民安逸,像一处沙漠中的世外桃源。来往商贾多在此歇息或者就地买卖,街巷里有孩童奔走打闹,卫兵巡逻间隙随处依靠着休息喝酒,茶摊也热热闹闹的。
而如今,残垣断壁算不上,守卫聊胜于无,走进了城里,四处的土墙与民房都没有生气,偶尔街上经过一个人,面容麻木衣着破烂,根本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看着眼前灰败的城墙,忽然有点心酸。
似乎从他表情中读出了情绪,李四道:“商路断了,现在柔然就在北边不远处偶尔骚扰,还有些兵油子越过边界打劫老百姓,时间久了,这片好几座城的青壮年能走的都去了别处,剩下老弱病残无依无靠。”
贺兰声颤道:“难道朝廷……朝廷就不管他们死活?”
“朝廷?”李四哂笑,“当年狗皇帝把陇城都割给柔然求和,连带着西域那群小国也跟着附属给了西柔然,就为攻打南楚。如今南楚没打下,陇城也拿不回来了,哼,若非东西柔然矛盾重重……”
贺兰明月好奇问:“四叔好像对这些事很了解?”
言及此,李四似乎发现自己说多了,脸色一僵:“也没有,都听别人说的。陇右那群狗官压根没打算管银州、夏州,巴不得早日废了给他们节省拨款。”
“衙门呢?”
“官都跑了,只剩下民兵。”李四垂眸道,“老人孩子……总要有人护着。”
贺兰问道:“四叔,你们就是银州的民兵吗?”
李四没有否认:“时候不早了,还没问你们来此地是为了投奔亲戚还是怎么?”
贺兰明月一时无法说明来意,只道:“原本是回乡,但亲人也不在了。”他看了看李四,又望向周围,“银州城还有客栈么?”
“有个屁。”李四笑了笑,一巴掌呼在贺兰明月后背,直把他打得往前走了两步,“得了,我好人做到底吧,你们去我那儿住,有个偏院。”
没等贺兰有所表示,谢碧忙道:“多谢!有地方住就可以了,我不挑的!”
贺兰明月顿了顿,也缓缓道:“四叔,多亏有你。”
李四一颔首,带着他们骑马穿过几条街巷,往城西的走去。途中经过紧闭的大门,似乎围着的是银州少见的大院,院门虽红漆斑驳,仍是留着旧时的恢弘,谢碧多看了两眼,他本是憋不住话的性子,径直问了。
“四爷,那是什么显贵的府邸吗?看着好似没人住了。”
闻言李四与贺兰明月同时回头,两人俱是一愣,李四皱着眉,有点嫌恶的神情,贺兰明月却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睁大了眼睛。
那扇门紧闭着,里面关着被尘封的回忆,院墙不算高,一枝树杈斜斜地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