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似是在等她,立夏还未开口却瞧见她这幅羞容,愣怔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寝殿,当即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垂下眼眸露出一丝笑意。
只有敛秋最是个没什么心思的,看到楚禾这幅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傻乎乎地问道:
“娘娘怎么了…”
立夏连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瞟了她一眼。
敛秋皱了皱眉:
“立夏姐姐拉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话…”
楚禾余光瞧见九元和十元就站在不远处,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连忙便将话题岔开道:
“你们两个…等我做什么?膳房可都准备好了?”
立夏垂眸道:
“奴婢已经遣人去看了,约莫着快回来了。方才是蒹葭姑娘回来了,正在院外等着娘娘传召。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楚禾闻言,方才踏出的脚步又倏地收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
立夏犹豫片刻,似是要避着人,于是压低了声音道:
“段弼前来传话说,陛下从昨晚开始便饮了许多酒,现在醉的一塌糊涂,却不让人近身侍奉,连楚贵妃也不能进去…段弼说…只有娘娘去了才…”
楚禾冷冷打断她,开口道:
“你且去回了段弼,就说我照料王上,不得空去见他。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让膳房准备好醒酒汤送过去就行了。”
立夏心里也猜到她的回答,于是便低下头道:
“是,奴婢这就去回了话。”
楚禾点了点头,吩咐道:
“去将蒹葭带到偏殿来见我。”
“是。”
蒹葭刚进走入偏殿,便急匆匆地行至楚禾面前。
她旁的废话也不多说,直接便跪在地上,从袖中捧出一摞信件来递给楚禾:
“回禀娘娘,属下昨日连夜去了姚家村,趁半夜无人监看府邸的时候潜了进去,在后院书房里发现一处暗室。这些信件都是姚嵩与上尧领主往来密信,内容不详,还请娘娘先行过目。”
楚禾很是满意蒹葭的做事效率,于是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说了句“辛苦”,便展开信件细细读了起来。
这样一封信一封信地读下去,楚禾便感觉指尖发凉。读到最末,竟是遍体生寒。
她在昆阳的推断是正确的。魏氏一族被灭门,果然是姚嵩为了谋夺昆阳令之位的离间之计。
她手中的这些信件,便已是铁证如山。
楚禾缓缓将目光从信纸上挪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转而将信都封好,只留下几封至关重要的信件,将其余的交给蒹葭:
“蒹葭,你替我走一趟刑部大狱,将这些信件全都交给谢丞相,他自有用处。”
蒹葭也不问缘由,只问清楚了此去的方法,便带着信件离开了侧殿。
楚禾清楚,事情查到现在,她只需要静等着姚嵩亲自画押的认罪状,便能去赫绍煊面前为魏家洗雪冤屈。
这件事比她预想的要顺利许多。只是楚禾等待的空隙,却忍不住思索着一个萦绕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
既然姚嵩与上尧和玉京都有联系,那么就是说,从两年前开始,赵家就已经开始针对赫绍煊了么?
那么又是谁在替姚嵩传递消息?
楚禾想到深处,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深觉多思无益,便没再去管这件事。
眼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将魏葬召回,亲自将魏家的真相告诉他。
过了一个多时辰,门外再次响起了立夏的通传:
“娘娘,丞相到了。”
楚禾连忙站起身来,亲自打开殿门迎了出去。
见到谢照衡容光焕发,她便知此事多半已经成了。
果不其然,谢照衡远远地便朝她躬身一拱手,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宣旨出来,上面赫然落着姚嵩的画押。
楚禾连忙接过这封认罪状,细细地看了一边,便急匆匆地朝谢照衡颌首道:
“丞相,我这就去将此事告知王上…”
谁知谢照衡却将她拦下来,面上露出一丝不赞同:
“娘娘切莫心急,暂且将此事缓上一缓。”
第六十四章
==
楚禾闻言不由地停下脚步, 眸中带着一丝不解望着谢照衡。
“丞相是认为, 此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或是被我遗漏的地方么?”
谢照衡摇了摇头,余光望了望身后的侍从和其他闲杂人等,低声道:
“娘娘, 此处不是可以详谈的地方。”
楚禾神色一凛,敛去眸中浅淡的忧虑之意, 侧身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引着谢照衡走入原先议事的侧殿之中。
待二人在殿内坐定, 立夏从外面送进一壶清茶,便又退了出去。楚禾亲自为谢照衡斟了一盏, 后者倒也不推辞,只朝她拱手一揖,说了一句“多谢娘娘”。
楚禾稍一颌首,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定, 颇为仔细地开口道:
“丞相究竟是为何不赞同本宫现在就去向王上禀报?难道这其中, 还有什么我们尚未解开的谜团么?”
谢照衡垂下眼帘, 默认了这一点:
“娘娘急于洗雪魏氏的冤情, 急于向王上展示出当年的真相,甚至急于以此减轻魏葬所犯下的罪行, 老臣皆了然于心, 自然不该横加阻拦。然则这背后还有许多未尽之事,等待娘娘去做。若是错失良机,恐怕日后还要被卷入类似的漩涡之中。”
楚禾被他说中的心事,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过于着急了,于是便沉下心来虚心请教道:
“丞相所言极是。魏家这件冤案虽然已经找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追查到了姚嵩与上尧领主身上,可是此事还远远没有查到头。”
谢照衡赞许地点了点头:
“娘娘果然是蕙质兰心。单凭一个贪心不足的姚嵩和一个野心勃勃的上尧领主,怎么会想得到拿一个不起眼的昆阳令开刀?他们虽然是得益者无疑,但昆阳令的意义远不止于此…老臣此番随军北上时粗略计算了一下,单凭琼州草原和杞海大田每年的粮草产量就超过百万石,可是这两年上供给东尧朝廷的不过其中三分之一。那么剩下的究竟落入谁的口袋了?”
楚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忍不住开口道:
“原来幕后之人策划这一场冤案,并不是为了离间王上与昆阳令,而是为了昆阳大仓的粮草?”
谢照衡忽然沉下脸来,神色痛惜道:
“陷杀忠良只是其罪之一,以重利诱得上尧领主生出野心是其罪之二,而谋取昆阳大仓大半产量其罪之三。这最后一条,才是重中之重。此计一箭三雕,实在阴毒非常,若非擅于诡计的策士不能做到。”
楚禾垂眸,眉宇间染上一层淡淡的忧愁,脑中忍不住闪过那个瘦削阴戾的男人:
“是赵郁。”
赵家那个诡谲的天才,虽然他始终用着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作为假象,来以此自己的城府。可是冥冥之中,他却用翻云覆雨的手段,算尽了所有人。
谢照衡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赵郁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倘若不是东尧这几年在王上治下逐渐强盛,他大约也不会亲自出马,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搅弄风云。”
楚禾听了他所言,却逐渐面露难色,踌躇开口:
“敌人太强,而我东尧尚处于国运鼎盛时期,若是掀起额外的战乱,折损兵力还是其次,严重的恐怕会影响国运。若要拔除这根钉子,谈何容易。”
谢照衡听她说出这样的话,脸上的神色稍有缓和,忍不住赞许道:
“王后娘娘思虑长远,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不仅板不倒赵郁,就连他所利用之人恐怕也难以除掉…”
楚禾明白他话里的暗示,正色道:
“丞相无需考虑太多。楚明依从未将楚家放在心上,楚家自然也不会站在她身后。若是有碍大计,本宫并不介意丞相以她开刀…”
谢照衡稍稍点头:
“有娘娘这句话,老臣便少了许多顾虑。虽然眼下还撬不动赵郁这颗钉子,但我们至少可以借此机会拔除他埋在东尧的其它眼线。若不出老臣所料,这几日赵郁一定会设法再次行动。想来既然魏葬是娘娘的忠仆,娘娘应当可以设法见到此人,届时便请娘娘代为周旋。”
楚禾听了他的话,自然明白了谢照衡的意思。
在为魏家掀案之前,先将真相告诉魏葬,既可以将他暂时护住,也可通过他得到一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