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若生,我荣养你们到老;若死,牌位入忠烈祠,我亲自为你们超度。”
“还有你,袁婕,活着回来,我与你父亲袁繇终将交手。来日我必拼尽全力活捉了他,把他交给你处置。”
袁婕展露笑颜,笑得好不开怀,连连抚手,“好、好!长公子,这可是您亲口说的,妾可都记住了,等着您来日兑现承诺!”
“出口之诺,必守一生。”
袁婕笑得张狂恣意,眼泪都要落下了。就在一滴泪滑至眼角时,她止了笑容,红裙一扬,转身朝敌军过来的方向走去,俨然成为了舞姬们的领头者。
“走吧,姐妹们,这将是我们这辈子跳得最难忘的一场舞。”
“是。”她们跟上了袁婕。
十几道身影,凌乱的发丝和衣衫被风吹起,年轻而秀美的脸孔迎着风,宛如是去赴一场盛宴,就这样一步步的走远。
“长公子,保重。”
“亭主,再会。”
望着她们的背影,萧妙磬落下泪来,一只手攥紧萧钰的袖子,另一只手在袖口下死死捏着百珑的剑柄,捏得那么用力。
“音音,我们走吧。”
“嗯。”
很多年后,萧妙磬想起这一天时,眼前舞姬们离去那一幕依旧清晰如初。
一个个纤弱的身躯,铮铮铁骨,那是江东子弟的气节。
她有问过袁婕,可不可以把她们在战场上跳得那支舞跳给她看。
可袁婕刚一翘袖折颈,就停下摇头。
彼时孤注一掷的傲骨和壮烈,过去了,就再也跳不出来了。
……
舞姬们真的拖了很长时间。
直到萧钰和萧妙磬带着五百士卒上了渡江的战船,敌军也没有追过来。
萧钰命令载着五百士卒的战船起航,只留下两条船,并自己和萧妙磬这条,总共三条船等待接应。
萧妙磬不知道袁婕是否真的能脱身,更不知道舞姬们能回来几个。
就这么等着,终于,视野中出现一抹红色,那是袁婕。
萧妙磬不由扒在甲板上探出身,远方袁婕与另一名舞姬各自策马,飞奔而来,袁婕背后还带着一个舞姬。
总共回来三人。
两个舞姬都是袁婕救下的,她们在阵前狂肆舞蹈,让没见过这等阵势的敌军呆滞良久。
待敌军们反应过来朝她们射箭时,这些弱女子如失了翅膀的蝴蝶,一个个倒下。唯有袁婕借着烟雾球干掉两名骑兵,将离她最近的一个舞姬丢上马背,自己亦一跃上马,顺手抓了另一名舞姬放在身后。
此刻骑兵就追赶在她们身后,不断朝她们射箭。
只听箭矢入肉的声音,袁婕身后的舞姬惨叫一声,俨然是中箭了。
袁婕喝道:“抓紧我!”
可抱着她腰的那双手却渐渐松开。
“我不行了,不能拖累袁姐姐……谢谢你救我……”
随着最后几个字散开,身后空了,留下坠马的声音。
与袁婕并驾齐驱的那名舞姬哭了出来。
“不许停!”袁婕吼了她一声,随即拔.出匕首,狠狠捅在马股上。
一骑绝尘,那舞姬只愣了一下,便也含泪拔下簪子学了袁婕,策马追赶上去。
“颂姬!”萧妙磬在船上呼喊。
袁婕和舞姬冲到江边,袁婕霎时一手拍在马背上,整个人腾空而起,踏过另一名舞姬座下的马背,将那舞姬从马上带下来。紧接着一掌拍在舞姬背上,灌注所有内力在掌,内力化作暗劲将舞姬推向战船!
送走舞姬,身后一箭射来,袁婕低身一躲,如蚱蜢般一头扎进江水之中。
船上的士卒们一把接下舞姬,岸边一轮箭矢射来。萧钰手中不断飞出暗器,只一瞬间,他的几名暗哨也出现在甲板,同他一起将这一轮箭矢扫落江中。
萧妙磬快速从士卒们手中把舞姬接过来,塞进船舱。士卒们随即支起盾牌,将整个甲板围了一圈,护住萧钰和萧妙磬。
萧妙磬视线始终梭巡在船周的江面,试图看到袁婕的身影。
忽的江面发出噗嗤一声,水花飞溅中,袁婕自船尾下的水面冒出头来。
“快接应!”萧妙磬立刻发令。
几个士卒在同袍的掩护下,将袁婕拉上了船。
萧妙磬忙脱下斗篷,给袁婕披上,急促道:“进船舱休息。”她旋即向萧钰呼道:“钰哥哥!”
“众军听令,撤!”
随着萧钰一声令下,三条战船快速驶离江岸。一轮又一轮箭矢射来,很快便射不到战船。
终于彻底安全了。
萧妙磬松了口气,将士们松了口气,萧钰更是一颗心终于安定。
萧妙磬过来推着他进了船舱,船舱里,袁婕靠在角落,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另一名舞姬在用手擦眼泪,当看见萧钰和萧妙磬进来时,她含泪笑着唤了声:“长公子、亭主……”
“辛苦你们了。”萧钰低低的声音,饱含对她们的钦佩和认可,“你们皆是我江东的英雄。”
舞姬闻言,忍不住泪流得更厉害,捂住嘴低低哭出声。
许久之后,战船停在了长江南岸。
他们回来了。
虽然救回了萧绎和吴琪他们,但此番埋骨在徐州的将士太多太多。这样惨痛的败仗和惨烈的损失,犹如厚厚的乌云压在头顶,让人沉重的难以喘息。
自从萧家在江东站稳脚跟起,再没吃过这么大的败仗。
去往建业宫这一路上,萧钰都因此而心事重重,沉默着,手里的岫玉被时轻时重的抚过。
萧妙磬与他同乘一车,他不说话,她也未说。
他们赶着回宫会合萧绎。
到了建业宫门,两人下车,直奔萧绎处。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在到达萧绎的殿前时,一个医者从殿中走了出来。见他们人来,医者快速的奔跑而至,带着悲怆与无力说道:“长公子、亭主,主公忽然恶疾加剧,我等刚为他看过,怕是……”
他望了望西沉的太阳,艰难的吐出一句话:“请长公子下令准备后事吧,大概就在今晚了。”
萧钰凄身一颤,这番话就像是一把剑冲他直掼而来,狠狠戳在他的心脏,鲜血淋漓的感觉窜上喉间,这一瞬他甚至能尝到血的味道。
萧妙磬何尝不是如此?身子晃了下,猝不及防的震惊和莫大的创痛似一张大网将她捆住。
纵然已经知道萧绎命不久矣,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赶忙冲进殿中,看见珠帘后,萧绎躺在床上那死气沉沉的身影。
还来不及至萧绎跟前,就见萧绎吃力的转头,看向他们,说道:“回来了……”
他声音气若游丝,好似一捧柳絮随时要散得不剩什么,他说:“去……去将甄素和孟蕤叫来,我有话要说……”
萧妙磬潸然泪下,跪倒在地。有话要说,这是个什么意思她焉能不懂!她和萧钰赶回建业宫这一路上,还在念着与萧绎相见,谁料见到萧绎的一刻,他便要留下遗言!
侍从们立刻去叫人了,萧钰看着萧绎,再看着跪在地上的萧妙磬,无声垂下眼眸。
他已经猜到萧绎要说什么了。
第35章 一切真相
甘夫人和甄夫人很快就来了。
殿中所有下人都被萧绎屏退, 萧绎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不得接近大殿。
甘夫人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萧绎, 她眼睛红了,流着泪颤动。
这些天她是坐立不安的,不知道萧绎是死是活。有时候她想, 那负心汉死了算了,她不想再见到他;可夜深人静时入梦的依然是那负心汉的音容笑貌, 一个人枯坐时亦忍不住回想刚嫁给萧绎时的快乐时光。
当得知萧绎平安回来, 甘夫人是松了口气的。医者们进进出出, 她只当是要为萧绎处理些皮外伤,所有人都告诉她萧绎没事, 要她不要动了胎气。然而变数来得这样措手不及,她没想到,没想到萧绎竟……!
“负心汉!”甘夫人捧着肚子,强烈喘息着怒骂, “萧绎你这负心汉, 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负了我, 现在是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要了吗?啊?!”
“母亲……”萧钰划着轮椅靠近, 轻轻牵住甘夫人的衣角。
在场的人谁也不适合去搀扶甘夫人,而他又无法站立, 唯能这般做, 试图安抚甘夫人的心情,尽管他知道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段时间不分昼夜的征战,让萧绎原本不堪重负的身体变得更坏, 接着又遭受惨败的打击和没日没夜的逃亡,他确实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