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杀我千百次(120)

作者:缇十七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不错,不过是一袋黍米而已。

山民还咧起嘴,“俺已经全都煮熟吃掉了,就算你们剖开肚子也夺不走的,别想了。”

离得近,阿笙才看清楚这山民挺起的肚子是怎样大的离谱,不像是吃普通人撑的样子,倒更像是身怀六甲的大肚孕妇。

“你为什么要吃这么多?”阿笙想开口质问,可说出来的却是率先浮出来的清晰困惑。

山民拍了拍被撑到恐怖的肚子,歪过头笑了,“俺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米,当然得多吃点。”

这山民好像也不觉得,一口气吃下一袋米熬成的粥是怎样耸人听闻的事情,还挺困惑地咂咂嘴,“女郎,你真是不如嫁给他家的傻儿子,起码不会掉进山洞里,还能每天都吃着米粥、盖着厚被、将来生下了胖娃娃也有人给你养老。依俺来看,你还得感谢俺咧。要不是俺没有亲妹子和婆娘,这样的好事哪里轮得到你呢?”

阿笙这时注意到旁边的米袋,一天前胀满的袋子,现在已经是空空荡荡,一滴米的痕迹都找不到。

全部、全部都吃掉了。

崔珩晏却在此时温和地笑起来,“恩人,单用一碗米粥怕是过于单调,要不要再用些旁的?”

山民拊掌大乐,眼睛都歪斜着眯起来,“晓得有个妹子的好处了吧。”

在他看来,这怕是这公子一早起来发现自家妹子没了,去找的时候反而得到了妹婿家的热情款待,甚至还为自己带回了旁的荤菜。

然而他虽是不会耕种良田,却可算作半个猎户,这山中野味吃的也不算少,当即舔舔牙,“你留着自己吃吧,俺饱了。”

但是山民要放下的筷箸却在新上来的温热菜肴前顿住了,他的眼睛都因为这鲜香麻辣的味道而瞠大。

蟹粉狮子头滚在蜜色的芡粉里,汤汁都是浓醇的香气。

翡翠蒸饺颜色碧绿,合拢馅料的饺子边都是晶莹剔透的粉,散发着清爽惑人的味道。

鳜鱼除了在铁锅里煮再倒上点盐巴,居然还有清蒸这样的做法,不知道放了什么秘制的调料,甚至是甘甜清爽的乳白色。

还有什么栗子豆糕和芙蓉饼,精致小巧得像是在臆想里都不存在的玩意,清甜绵密,不用咀嚼就已经融化在了唇齿间。

竟是还有用江米酿成的酒这般奢侈的东西,光是拿舌头舔一舔,就已经忘了今宵是何夕。

即便冷血木讷如公子身旁的铁甲侍卫,都为这山民的狼狈饕餮吃相所深深震惊,没什么表情的神色出现了裂痕。

似乎从来不知道餍足般,山户拿着蜜糕蘸肉汁后囫囵吞到嘴巴里,大块的鱼刺直接用手撕掳开,鳜鱼从尾巴处大口吞咽到头下,两侧腮帮含着的是香醇味美的狮子头,最后的甜酒要用来溜缝。

可否有人见过活人撑死?

不是形容,而是客观的如实描述。

最后的翡翠蒸饺还剩下一半,这满面油光的山民大嚼的动作一顿,像是被哽住,手还没来得及抚摸上抽搐的肚子,就已经痉挛一般地仰倒在桌前,却到死都不肯吐出咬了一半的香喷蒸饺。

兴许是他的行为过于乖谬了,阿笙难以觉得愤怒,反而是荒唐感先一步爬上心头。她细弱的眉毛蹙起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崔珩晏在此刻变得冷静了许多,眼睛是比深林里头的乌鸦羽毛还要暗沉的黑,好像整个人已经沉入了寒夜,“鱼不可脱于渊。人生而为兽,不过是后来的教习才让一言一行受到道德的困束而已。”

这个山民从小就生长在山林中,既没有识字的必要,也不曾知道有可为、有不可为,唯一的书册也用来被垫桌脚。不收银子并非是因为淳朴善良,只不过是不明白这银钱能换来什么而已。

因为没有底线的存在,因为不曾获知更高利益能带来的快乐,因为堆砌的金银是山外山的世界,因为从来就不晓得银子的具象化会意味着什么,会被诱惑也自然就无从谈起。

越贫穷越正直,反而成了颠破不灭的真理。

相反的,哪怕是别人眼中司空见惯的一袋黍米,也足以唤起他心中的欲念。

这不是错误,因为他不曾认知到自己的贪婪,将唾手可及的人或物去换取更为需要的东西,本来在他的世界里就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就像路上看到快要死去的人会伸出援助之手,当有人以一袋黍米来换他人的性命时,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点头答应。

更何况这阿婆不是来索取阿笙的性命,只是想给自己的傻儿子讨一床婆娘,生个孩子让香火延续而已。

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实在是个很糟糕的人。”崔珩晏淡淡笑起来,“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无来由的善意,还总是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

可悲的是,这种时候他却要感激自己会有这样多疑的恶意。

之前读书的时候,阿笙曾经读过薛喧的一句话。一念之非即遏之,一动之妄即改之。那时候总觉得这不过是一句很有道理的废话,谁都会心生恶念,但是总会在付诸行动之前抑制住,直到她自己身披这薄而劣质的朱色衣裙。

阿笙浑身轻轻颤抖起来,“公子你不要再说了。”

花树都在轻盈摇摆,微弱的幽香倒是比草叶的苦涩汁水味传得更远。

“所以,阿笙你当初为什么要来看望我呢?”崔珩晏很温柔地放低了声音,“只是一个大夫人都瞧不上的顽劣幼子,身体也不好,性子也差劲,实在是最不讨喜的那种孩子。”

他是真的困惑,“如果你当初不曾来,今日或许也不会有这般的灾祸。”

不必受这些伤痛和苦楚,不必因着另一个混沌世界的思想而受到冲击,不会迎接阳光与月色交接背后的晦涩与黯淡。

公子璜的额头是病色濯洗过的苍白,杜蘅香气若有似无,连眼神都是恹恹的寥落。

“因为公子好看。”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阿笙仍是干脆利落地答。

对于阿笙而言,其实这世上无所谓好坏与拙劣,只有美与丑。

草叶山风呼啸而至,吹拂过崔珩晏的墨发,他轻笑一声,好像不太相信,“只因为这个?”

“世间所有眉目清雅的人,都与公子相类。”阿笙轻轻地说,怕是担忧会惊扰到什么,“从我意识到这一点起,其他的事情其实就无足轻重了。”

崔珩晏想要笑,可是一开口嗓音却是干涩的,“如若……”

如若没有苏屠醣呢?如若他就无声无息地坠落在无人知晓的山崖呢?如若他很早就死了呢?

如若他没有及时赶到呢?如若阿笙真的遭受此劫甚至被打断手脚呢?如若这天光清朗的春日永不会落下帷幕呢?

“可是没有如若啊。”大红的嫁衣将女郎雪白的肤色映衬得更加晶莹,连眼睛都是黑白分明的澄澈,“现在公子在我身边。”

低矮草本里的绿白山柰,叶子背面都是稀疏柔软的长长茸毛,有草艾的甘酸气息。铅灰色树脊上榆树叶内侧芽麟色淡近无,滑利味甘。肉柄是浓绿色的卜芥开出了淡黄色的穗子一样的小花。白薇很苦而宛童味甘,续断是辛辣的温和。最后是名为羽涅的淡灰色山石,摸上去都是凉凉的,不知道碎成小块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崔珩晏看她俯身拾起不同的不知名草木花果,眼神是认真的明亮,就连草叶的须蕊浮动在她身上都是温顺而亲密,五色之味浇灌成一壶春。

云朵聚散又合拢,她愉悦地抹平头上的汗水,把石块装进公子身旁的背篓,“血。”

“什么血?”釉彩缠枝的九转顶炉熏出烟,阿笙把公子的胳膊抓起来,也没问上一句,就已经拿起明火消毒过的银针划过他苍白的皮肤。

阿裕和阿余不在,旁边守着的侍卫简直要惊掉下巴颏,还不等上前来遏制,崔珩晏淡淡的眼波已经睇了过来,让他悻悻地收住脚。

朱色的红痕裂开在玉瓷般的皮肤上,绷起的青色血管都是云山雾罩的漂亮,血液点滴在柴火煮出的蒸气上,似乎还不等进到炉子里便要就地升腾蒸煮成云。

专注于药液颜色的阿笙自然不曾发觉,她直勾勾看着点滴的血坠进铜炉,翻搅出奇异的色泽和淡腥的味道,这才拿起绷带缠起他的伤口。

侍卫这才忍不住,低声问出口:“敢问女郎,是因着要用公子的血来做药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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