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讲话的是欧阳岑,“我对刚才郭部长所说的文化断层问题,再引申说几句,三十年前的书法展,我是评委之一,那时的参展者中过半数是二十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如今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是鼎鼎大名的书法家,是我国书坛的中坚力量,可到了这一届,这个年龄段入围的参评者,只剩下2人,我很怕再过三十年,我们这一代都走了,中坚一代也老了,下一代还有继承人吗?
我们第一次尝试与媒体合作直播,就是想让大家明白,书法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高深,它其实是一件日常艺术,每个人都能入门,成为书法家的确需要天赋,但把书法当成爱好熏陶气质,却很容易,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喜欢上书法,尝试写书法。”
镜头给了欧阳岑一个特写,白发苍苍的老人,神色悲悯,他是真的担心书法,后继无人。
连那些在直播间里看手机转播的网友,都停止了咋咋呼呼,也不发评论了,安安静静的听这个老人家教诲。
欧阳岑说完就宣布评比正式开始。
评委陈剑秋先宣读了评比的规则:手机必须关机,创作时间是90分钟,按照参评者的作品类别不同,他们为每个参评者准备了宣纸一页或原石一块或木匾一张,也就是说每个人只有一次创作的机会,如果出错,不能反悔重来。
10位评委开始现场商量出题,每人先想一个题目,写下来,最后10人投票,选出最合适的题目。
一位来自首都的篆刻评委,宣布最终的题目:“汉高祖刘邦,西汉王朝的开国皇帝,即帝位时,初建都洛阳,后不久迁至长安,史称西汉,自此,历史上第一个繁盛王朝就此拉开序幕。既然此时此刻,我们都在‘长安’,再回忆起这一段历史,应当感触更加深刻,所以,请各位用你们最擅长的方式,描述你们印象中的‘汉风’。”
说完,场中依然很安静,每个人都在回味评委的话,仔细审题。
旁观的书法家们也在思考这个题目。苏邑认为题目不算难,但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能以自己的想法创造出作品来,除非观点特别鲜明,与众不同,才能脱颖而出。
喻湛以前对汉朝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汉和唐宋元明清一样,无非是国家在特定时间里的称呼,可是现在他一听到‘汉风’,下意识的就想到梦里的小女孩,以及宏伟壮阔的未央宫,和那些形形色色穿梭在宫殿里的人物。
刘嫚也在想未央宫。
所谓“汉风”于她,仅仅就是未央宫偏角的一块小天地,那些雄才大略的帝王们、震古烁今的丰功伟绩距离她,同样很遥远,她也没有见识过大汉繁华的景象,她所有关于外界的认知,都来自于徐夫人的书籍和冷宫女人们的讲述。
刘嫚陷入了困局,她不知道自己能写什么,写众人皆知的东西,岂不是流入俗套,没有获奖的可能。
而有几个思维敏捷的参评者已经开始动笔或者动刀了。
周不殆也在冥思苦想,他纠结的原因是因为他能写的东西太多,作为一个古都人,他六岁时就能把汉朝历史按照年份和事件口述出来,写一篇“汉风”对于他来说很简单。
吴渠信心满满的动笔,他闭关期间,琢磨了很多题目,其中就有类似“汉风”的题目,他算是押中了题,事先已有准备,写起来自然很流畅。
电视台的摄影师看见吴渠写字的姿势又快又好看,就拿着摄影机,走到他面前,想给他一个特写。
第三百一十四章 让纸与刻字
察觉到镜头对着自己,吴渠写字的动作变得僵硬,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从来没有上过电视,也很少被人关注,一想到此时有无数观众正在看自己,他就紧张又拘束,脑子一片空白,险些忘记自己刚刚想好的内容。
偏偏摄影师还凑上来,拍他才写了个开头的作品,给了吴渠更大的压力,一不小心,他写错了一个字。
但摄影师可不管这些,拍完转身离开去拍其他人。
吴渠看着纸上的错字,不知道该怎么办。
之前评委陈剑秋已经说了,每个人只有一张宣纸,只有一次机会,难道他要这样将错就错的继续写下去吗?
吴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准确的说,书法家都是完美主义者,他看到纸上那个错字,整个人都不好了,特别烦躁,他觉得一个错字影响了整篇的布局,丑死了,让他继续写下去如同逼他吞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正好陈剑秋这时从吴渠身边巡视走过,
吴渠叫住他,“陈老师,请问我能不能换一张宣纸。”
“怎么回事?”
陈剑秋对吴渠的勇气印象深刻,如果不是他敢于揭发,厚颜无耻的苏学镇可能现在还是评委。
吴渠指着纸面说,“我写错了一个字。”
陈剑秋顺着他所指看到了错字,还是一个没办法挽救的错字,他摇头道,“你没有仔细听我刚才宣读的规则吗?纸只有一张,你可以把这个字划掉再在旁边写正确。”
“涂改对我的成绩会有影响吗?”吴渠着急问。
这个问题,陈剑秋不好回答,他只能说,
“少数评委比较看重卷面整洁,大部分人包括我都不太在意。”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吴渠心里更加没底,他解释道,“我之所以写错字是因为那个摄影师刚刚干扰到我,我才失手的。”
陈剑秋问,“他碰到你了吗?”
吴渠说没有。
“那就不能换纸,”陈剑秋虽然同情吴渠,但规则制定出来,就是约束所有人的,没有例外。而且摄影师也拍了其他人,他们都没有出现吴渠这样的情况,说明他自己心理素质不够好。
“你继续写吧,没关系的,最后评审的时候,我会和其他评委说一下你这个特殊情况,”陈剑秋已经算是对吴渠十分照顾。
说完,他走到电视台摄影师面前,严厉的告诫他,场中心闲人免进,不要再到处乱晃影响别人。
摄影师马上道歉,乖乖的站在外场不敢动了。
吴渠望着自己的错字出神,颓唐不已,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书法组40人中,他属于中下水平,即使没有错字,他获奖的机会都不大,而现在他连最后一丝获奖的可能都失去了。
刘嫚的位置在吴渠斜后方,她看到吴渠和陈剑秋交谈,陈剑秋走后,吴渠把笔放下,一动也不动。
她感到奇怪。
眼看陈剑秋巡视过来,刘嫚小声问他,“陈老师,吴渠怎么了?”
陈剑秋很欣赏刘嫚的作品,对她和颜悦色的说道,“吴渠写了一个错字,想换一张宣纸,按规定是不行的,他可能心理上有负担吧。”
说到这里,陈剑秋注意到刘嫚空无一字的宣纸,惊诧道,“你怎么还没有开始?”
“我还没决定好写在哪儿。”
陈剑秋莫名,不写在纸上,还能写在哪儿?
“不过我现在想好了,”刘嫚笑了笑,“张老师,您把我的宣纸给吴渠吧,这一轮,我不用纸。”
陈剑秋惊讶,“那你用什么?”
“我刻字。”
刘嫚在思考“汉风”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自己桌上的笔筒里多了一把小刻刀,大概是因为会场工作人员在做准备工作时候,太匆忙,出现了疏忽。看到这把刀后,她的思路就渐渐明晰起来。
前文提过,刘嫚幼年跟随徐夫人习字,就是从刻字开始的,因此她其实最擅长的是篆刻。
既然她用不上这张宣纸,不如做个好事换给吴渠,
“即使你把自己的纸让给吴渠,我们也不会另外给你准备原石和木匾,你怎么刻?”陈剑秋不赞同她的做法。
在这个场合,标新立异不如中规中矩稳妥。
刘嫚看向面前的实木桌。
陈剑秋一开始还没有明白的她意思,忽然想到了,不可思议道,“你要刻在桌上?!”
“嗯,事后我会按照桌子的价格,赔偿你们材料费。”
陈剑秋:“……”
“你和吴渠这个事情,我不能擅自做主,我要和其他评委商量一下。”
陈剑秋马上走向其他评委。
而此时,距离评比结束,只剩下60分钟,刘嫚并不着急,她不打算写长篇大论。
评委们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同意刘嫚把自己的宣纸换给吴渠,第一,吴渠这个情况的确情有可原,让纸不是重新备纸,其他作者不好提出意见反驳;第二,他们再次翻阅了赛程规定,规定中并没有禁止参评者之间互相让纸,也没有禁止用木桌作为刻字载体进行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