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洒一下失控,喷涌而出的水花满溢过花盆,流淌满地。
“就算直系亲属有刑事犯罪,最多只影响政法机关的工作申请,为什么会……”
“可如果有人打匿名电话向HR一而再再而三举报,再加上有一大堆优秀的候选人备选,公司也不会犯傻到非她不可。”
钟亦哑然。
半晌,他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我真的像她所说,高中的时候就像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之骄子吗?”
“钟亦,或许因为有钟逾,你一直觉得自己平平无奇。但事实是,你智商超群,不用特别刻苦就能考上火箭班;你家境优渥,有什么想法都能放心大胆地去做;还有虽然我不想拍你马屁,你长得还是挺人模狗样的。你这样一个人,不用努力就能很出挑。即便你已经刻意收敛光芒,可在她的眼里,你就是遥不可及的太阳。”
“还有,今天你能保全你所谓的赤子之心,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幸运儿。所以,不要去苛责今天的她,因为她不是你这样的天选之子。当然,如果你无法接受她现在变成这样,反正你们也没有开始,不如你及早抽身,放她一条生路,因为你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你错了,我和她一直在同一个世界里。”一直沉默听着尤未讲话的他忽然抬起头来,定定道,“是我走得太远了,才让她忘了我其实一直在她的世界里。”
“可现在,”他望着头顶的新月,一字一句道,“我回到她身边了。”
***
余莺如约来到钟亦的诊室时,恰逢午休时间。
她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正撞上钟亦本打算拿着U型枕小憩片刻。
于是她轻微脸红,抱歉道:“对不起,钟医生,不知道您打算午休。”
钟亦挥挥手,表示不介意,拉来另一张椅子让她坐下:“没事,是我让护士请你先进来的,刚好也想找你聊聊。”
余莺坐下,将手包放在膝上:“其实,我也想。我今天来,也想为学姐解释一下那天的事。这件事,从始至终,是我对不起糖朝,也麻烦她。”
钟亦没有想到开场就给他泼了一身红颜料的余莺,竟然今天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
见他纳罕,余莺倒也没有意外:“第一次见面是我情绪不稳定,对不起,钟医生,应该先给您道个歉。”
还未等钟亦阻止,她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才再度坐下:“爱情有时让人盲目又发疯,但您应该无法理解这些。”
“不,”她说完后,皱起眉,再度修正自己的话,“那不是爱情,是我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她整理思绪,过了很久才继续道:“是因为我一厢情愿的单相思,才从一个火箭班的尖子生,沦为了一个无名无姓的枪手。”
钟亦并没有错愕:“你是沈之予的枪手。”
“对,”余莺自嘲地笑笑,而且改换了对他的称呼,“我是火箭班的历届毕业生里,最没出息的一个,学长。”
第20章 第10个秘密
「To 白兔糖:
Hi,白兔糖小姐。
下周就是校运会啦,因为班里没有人想跑三千米,我就被派去跑三千了(哭脸)
有点怕我坚持不下来。所以你一定要超级大声地给我喊加油。
只要我听见你的声音,我一定能坚持跑到终点。
By 青蛙王子」
***
“学长有参加过高中的运动会吗?”余莺并没有期许他的答案,只是以一个问题开始了这个故事,“应该没有吧?毕竟火箭班的学生,连坐在观众席还要带试卷刷题。”
钟亦很想说他其实跑了三千,而且是他自己主动报名的。
因为这样,就可以让一个人多看一会他奔跑的样子。
“我当年,有去参加800米跑。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只是为了显得合群一点。那个时候,所有班里的人都说我格格不入,像个怪胎。”
“所以我高二报了没有人想去跑的800,如果那样能让他们觉得我不是那么刻板、无趣,如果那样能让他们觉得我更像他们的同类,可以让他们少嚼我一点舌根,我无所谓跑一次。”
“但是在那一天,操场的内场里刚好在举行实心球的比赛。有一个选手失手了,实心球差点就砸到正在跑步的我。”
“如果不是他替我拦下那只实心球,我也许现在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当然,他也付出了代价。他的右手骨折了。”
钟亦捂着纸杯的右手下意识动动。
“不过,他没有因为这件事来找我负责,兴许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事,他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救下的女生是谁。”
“他没有兴趣了解我,但是我有了兴趣了解他。我做过很多傻事,去贴吧匿名打听他的事;经常故意绕远路去美术班看一眼他;故意在英语老师交换批改两个班的作业时,专门找出他那本批……”
余莺似乎陷入了回忆,絮絮低语着,忽然猛然回神:“对不起,我忘了学长不会对这些事感兴趣。我不说这些了。”
“我正式认识他那一天,他在教学楼的走廊正在画黑板报。我只顾看着他,居然不小心踢翻了他脚旁的水桶。他转过头来,看着一地的颜料水叹气,看我的眼神好像看一个祸害。”
“然后,我有了一个跟他熟络起来的借口。我先请他吃饭,他又来问我抄作业……久而久之,我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一天,他让我去他在学校专属的画室里找他送作业。但我进门的时候,他因为太累睡着了。我也许着了魔,竟然临摹下他熟睡的样子。”
“我正画得入神时,他站在我身后,突然出声,把我吓得半死。他说,余莺,你喜欢画画。”
“是的,我喜欢,我的爸爸就是画家,为了所谓的艺术追求抛妻弃子。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只留给了我不幸的基因。有些喜欢是生来就刻在骨子里的,就像你喜欢一个人一样,毫无道理可言。但是艺术都是富人的玩具,不属于我们这些人。所以我只能强迫我忘记我是喜欢画画的。这样子,我可以活得更心安理得一点。”
“但我想不到那天之后,他比我更固执。我至今不懂他到底是什么心理。他强逼着我正视我对画画的喜欢,哪怕我多少次告诉他,我是要考清北的,他无动于衷。以前是我缠着他,那之后变成他不屈不挠地缠着我,让我跟他一起去画室学画。”
“我本以为我是一个理智的人。但自诩理智的我,做了一些最不理智的人都不会做的事。我逃了很多晚自习,我撒谎骗我妈,只为了跟着他一起去画室学画。我知道我疯了,但是人一生总要有疯一次的时候。我把这次,用在他身上。”
钟亦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喝完以后才继续说:“但我从来没想过去艺考,也没想过去美术班。我就算疯了,也疯不到这个程度。因为我不是你,也不是他,可以有无限的试错空间。人生对我而言,只有一条路走到头,如果走了其他岔路,我可能就会直接被引到悬崖上。”
“所以我告诉他,是时候悬崖勒马了。不管是我对画画,还是对他,都要结束了。我要高考,我必须上清北,必须去名利场上博一次。人生对我而言,只有这条出路。”
钟亦将纸杯握得微微凹陷。
在余莺眼里,也将他和高中的沈之予归为一类人。
尽管他并不觉得是这样,但也没有否认。
“他应该很生我的气。”余莺不知为何讲到这里,却是由衷笑出来的,“因为他曾经信誓旦旦和我说,不要理会钱的问题,只要我继续学画,他来养我。”
“这句话,真的好容易让人动心。我再铁石心肠,也难以免俗。”她不漂亮的脸居然因为这句话焕发光彩,“所以在听说他家出事以后,我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不顾一切地栽进去,哪怕那是我马上要上考场高考的时候。”
“他爸爸非法集资,走投无路,跳楼自杀,抛下他被追债的人毒打,打伤了他的手。他那个时候也想过死。我问他,难道他不打算画下去了。他说他一辈子就是个废人了,根本不可能当画家了。”
“所以你为了让他振作,放弃了高考,重新转到美术班艺考?”
“是的。”余莺平静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一丝起伏,“我跟他打赌,如果我做到了,他也不准放弃。可我今天很后悔这个决定。不过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