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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叶羡要离开了,外祖母对他印象极好,尤其外祖父,还真有点舍不得。
“叶小少爷若与友人无其它安排,夜里便留宿府上吧。保定您也没个亲人,与其留宿客栈酒楼,不若在府上还能有个照应不是,您是西宁侯府的亲戚,便也是我们的,休要客气。”
叶羡闻言感激,转而看向宝珞。
宝珞撇嘴道:“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要留你。总之你别忘了还得准备明年春闱呢!”
“在这也能读书啊!”角落里,裴瑶突然道了句。大伙纷纷看向她,她赧颜,讪讪低下了头。
看到表妹,宝珞思量,昨晚因祖父的事,她忘记把裴瑶的药交给叶羡了,所以今儿早上才送去的。接到药时,他笑容粲然,道了句:“还是表姐惦记我。”可当宝珞道这是裴瑶所送时,他神情僵了一瞬,随即淡然笑笑,让她替自己向裴小姐道谢后,便把药给了萧玖。
这表情的变化,她不是品不出来。而表妹裴瑶的心意,她也清楚。这二人,哪个都不是她能决定得了的。
她想到昨晚上杜嬷嬷的话“叶少爷对谁都淡淡的,除了您。”还有她靠着他痛哭时,隐隐听到的那句“你还有我……”
宝珞心里莫名有点乱,可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只觉得此刻是浪费精力,况且这也不过是猜测而已,许叶羡就是把她当姐姐呢,他对婧沅不是也一样么!
“祖母,我今儿得去易州了。”没待叶羡回应,宝珞急着道了句。
祖母知道她此次前来是为了养马的事,回保定也不过是顺路而已,她蹙眉道:“这么急么?你昨个才回来啊。”
“这事压在心里也是惦记,不若早去解决了,回来再踏实陪您不是更好。”
外孙女说得是,宁氏再舍不得也得让她去,只望这事能顺利解决,她好再回来多留几日。“你去吧,易州有裴家商行,知州也识得你外祖父,若是有何问题定要告诉我,我好遣人知会一声。”
宝珞谢过外祖母便要退下去准备了,她看看叶羡,道:“我陪不了你了,你若是想留便留下,见友人归见友人,课业别落下了,免得回去你姐姐听闻,又要怨我。”说罢,她揖礼要退,忽而想到什么,回身道,“还有,帮我照顾好花钿!”自然是那只小波斯猫。
收拾好东西,宝珞没用人送,带着下人护卫,独自出发了。
首先面对的问题便是一日的路程,马车刚一动,宝珞胃里便泛起酸水来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怀疑自己出行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她给自己备了些酸果脯,刚出了保定门便拈了一颗,还未入口,只见车帘晃动,“嗖”地窜进了个人,惊得她手里的糖霜山楂都掉了——
“叶羡,你怎么又跟来了!”宝珞颦眉问。
叶羡抿笑,佯做不悦道:“我跟着你到的保定,你把我扔下算怎个事。”
“跟我来?明明是你自己说来会同窗的!”她斥道。
他不语,随着马车晃动,眉眼间笑意潋滟。他拾起那颗掉在了她衣襟上的山楂,也不顾干净与否,直接放在了口中。任宝珞再问他也不应了,挺拔着脊背淡然地望着帘外的远方,一张绝尘的脸平静无波,唯是勾起唇角,还漾着那抹轻佻的笑……
第61章 61群长
以宝珞的速度, 到易州时已是傍晚,二人找了落脚的客栈便打听起附近的马户来。小二告诉他们,易州确实有个名唤杜彦良的群长很出名,他不但马养得好, 人也很负责。
本朝规定, 民间孳养, 五户一匹。马养在马头家,而其余四户为贴户, 只需贴补钱钞即刻。杜彦良做马头时,不但年年符合要求,他的裸马也产驹最多, 且成活最高的,后来被大家推举为群头, 再后来成为了群长。
马户以群划分,十马立群头一人,五十马立群长一位, 他们不必亲自养马,只负责管理马户而已。可杜彦良不然, 他这位群长, 干脆把大家伙的马都聚在一起养, 由他监护,和马头一起照顾。
他养出的马,不但各个身体标准,品质佳, 且极少出现伤亡。不管太仆寺出巡,还是州县正官来点视,从来没说有退回来的。要知道若是伤亡或被退,马户这马不但白养了,还得赔官府银五两。一个农户全年不停不休,年终也不过就银十两,还得说是丰年,而且还是缴纳各种苛捐杂税前。
所以啊,赔一匹马就能拖死一家,所以大伙都争先恐后地把马往他那送,宁可多掏草料钱也比赔马强。可他呢,只收自己负责的马户家的马。这也能理解,毕竟都是官马,留得越多,责任越大。不过他也会把自己养马的经验分享,不吝啬。
听罢,宝珞决定明个便去会会这位杜彦良……
次日一早,宝珞便带着稼云,同叶羡兴匆匆地去了。可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屡屡让人挫败——
面对这个连表情都没有换过的杜群长,宝珞真是有心无力啊!不论她如何劝,他就是不肯帮忙,固执得亦如他那张苍白冷漠的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道:咨询,可以;代为养马,不行!
宝珞劝道,不是代为养马,是他帮自己开养马场,是雇佣关系。
“我养马不为赚钱!”
杜彦良看都不看这位小姐,他调着手里的药,只留给她一个侧容,还是带了伤疤的侧容。那条疤从耳根到下颌,锋利而齐整,瞧着便是利器所致,和他这张斯文清秀的脸极不相称。
宝珞看了他须臾,问道:“您这药是给谁调的?”
杜彦良这才看了她一眼,目光质疑。她笑道:“您不是说可以咨询么!”
“马!”他抛出一字。
“您还懂医?”
“略懂。”
有意思,每府均设兽医,他一个群长竟会医马,不怪他养得好。宝珞又接着问:“马得了什么病?”
杜彦良蹙眉,不知道这位小姐到底是何意,于是漫不经心道:“气胀。”
“那该如何治?”
他轻哼了声,“芒硝加大黄。”
“不对吧。”一旁的叶羡含笑,指了指他手里的药罐,“这里还有黄柏,金银花,连翘和防风诸多药材呢,怎么只是两种呢,而且这药方也不是治气胀的,是治幼驹喉骨胀的。”
杜彦良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宇不凡的少年,难得浮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看来这位少爷也懂医马啊。”
叶羡淡然而笑,“略懂。”
闻言,杜群长的笑意浓了些,与他就这话题聊了起来。果然杜彦良对马的研究颇深,且也听得出他对马的喜爱和珍惜。二人不但聊了马匹的孳养,还聊了我朝战马对元蒙战马的劣势,更是聊了驯马之术。
他们聊得平静,宝珞确实热血沸腾,望着叶羡的眼睛星光闪烁,只盼着他和杜彦良能够志气相投,把这给群长拢下……
“……马匹还是在训练,我朝为易于调.教和控制战马,将公马阉割,这举措我不赞成。马是易掌控了,可也少了勇猛的气势和掠夺的冲劲,就算是同种健康的马,也抵不过人家蒙古和西番。”杜彦良叹道。
叶羡颌首,沉稳道:“是,可我们毕竟不是游牧民族,不可能如他们对马匹的有着天生的驯服力,往往是马从民间提上来,太仆寺直接发送到军队,还未待驯练成熟便要上战场了,除非是极其精锐的骑兵,然这毕竟在少数,不过是战场上的先锋或执行特殊任务者,大部分骑兵都没有这个条件。”
杜彦良失神点头。
“所以,这其中缺少了个环节。”叶羡笑道,杜彦良猛然抬头,目光好奇。“若是在马匹送往军队之前,便能够驯服,即便是少数,也是有利而无害。这便需要有这个能力的行家了……”
叶羡意犹未尽,杜彦良听出了他话的意思,但没应。
“杜群长,您懂马,更懂战马的重要,您为何就不能帮我们呢?我们所为,虽名为经商,可也是为国为军献绵薄之力。”
杜彦良沉默了。良久,他笑笑,却依旧摇头。“恕我无能为力,我不能跟你们去。”
这话一出,宝珞心登时凉了。这人真是油盐不进,于利于情都说不通啊。没辙,宝珞和叶羡也只得先回客栈了。
路上,宝珞好奇地打量着叶羡,抿唇笑吟吟地。“看不出来啊,你懂得倒是不少,你真是超乎我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