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287)

“嗯,我外祖一家在江北下陵,那地儿地势低,靠近汴河,连年水灾,大灾之年更是瘟疫横行。”步惜欢淡道,却又笑了笑,“莫担心他们,将作监掌的是土木工匠之政,我外祖一家子都是手艺人,饿不死。”

暮青见他神色没有作假,这才放了心,若步惜欢牵挂他的外祖,那势必要等亲政之后才能见他了。思及此,她便又想到了那些少年要去江南的事,“你虽然不让他们在江北行事,但去江南依旧有险,且他们是我门下清客,一旦不见了踪影,很容易被人猜到。”

步惜欢笑道:“此事你放心,我自会安排人扮作他们,日日去望山楼里吟诗作对,时常来你府上小聚。”

暮青对此并不意外,却还是挑了挑眉,评价道:“刺月门人才辈出。”

江湖杀手都会吟诗作对扮学子了。

“你忘了我培养了一批人专门扮作朝臣送来的男妃?那些公子不是士族出身,也是士族府上豢养的,琴棋书画歌舞杂耍无一不精,我的人若无这些本事哪里能扮得像?”

暮青当然没忘,她倒觉得是步惜欢忘了一事,“你的人还有一样本事,你忘了说。”

“嗯?”

“春宫戏演技精湛。”暮青一本正经道。这些天步惜欢在都督府里养伤,朝中皆以为他是在内务府总管府上和彭美人厮混,但一日两日的也倒罢了,他有七八日没回宫了,想必内务府里不乏探子,此事至今没穿帮,可见他培养的那些人演技甚高。

前些日子,她在长春院里杀了安鹤,连长春院的掌事司徒春都死了,可这几日盛京城里静悄悄的,长春院里没动静儿,连宫里都没动静儿。步惜欢必是让刺月门的人替了安鹤和司徒春的,但司徒春也倒罢了,安鹤是服侍元敏的老人了,他被换了,元敏竟然没发现,这绝非演技高明,只能说步惜欢兴许已布局多年,就等着这一日呢。

暮青的心思转眼就转去了别处,步惜欢却无奈失笑,这世间女子里也就只有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春宫还不脸红,仿佛说的是再家常不过的词儿。

“那他们到了江南呢?”暮青又问,汴州看着是步惜欢经营多年之地,但汴州学子多了,朝中想派个人混进去,取得崔远等人的信任太容易了。这些少年甚是稚嫩,虽是可造之材,却未经历练,若遇奸计恐难识破,也躲不过朝中暗杀。

“我自有安排。”步惜欢一笑,逆着窗外午后春色,眸光如海般沉静,令人莫名心安,“青青,逆境磨人,我在宫中无所依靠能走到今日,你亦能从汴州来到盛京,他们为何不能下江南?你要相信他们。”

暮青听了沉默不语,她两世为人,不觉得自己从汴河到盛京有何了不起,崔远等人却真的只有十六七岁,甚是年少。但她终究还是点了头,步惜欢求才若渴,他比她应该还要舍不得这些才子,他说了自有安排,那就只能信他。

“好了,说了这会子话了,不累?”步惜欢从窗边走来,笑吟吟牵暮青的手,“娘子不若陪为夫歇会儿,待夜里为夫回宫了,娘子可就要独守空闺了。”

暮青果然听不得这厚脸皮的话,眼刀刚杀到,步惜欢便想起一事来,牵着她的手便往榻上去,边走便道:“顺道给为夫说道说道,那菊之一字有何不妥。”

他还记着这事儿呢。

但此言一出,他便觉得她的脚步一停。

“嗯?”步惜欢回身瞅住暮青,见她也瞅着他,那目光深若幽潭。

“你既喜雌伏,竟不解菊花之意?”她问。

嗯?

她近日常拿他喜雌伏的传闻说笑,但今儿他却无心与她计较此事,只一心在这雌伏与菊花之意上。

“你难道没有听闻过菊花与葵花的故事?”她又问。

他目露不解,却仍笑道:“还请娘子赐教。”

“放手。”她面无表情地瞥一眼他的手,待他松开后,她转身便走向桌边,提笔便画!

步惜欢忙走回桌边,他见过她作画,她的画风甚是写实,菊花与葵花在她笔下片刻便成,栩栩如生。只是不知为何在两朵花的花蕊处重笔浓描了一番,随后又另执一笔,取来丹青着色,两花皆染蜜黄色,花蕊却不知为何染了桃粉。

一幅画作罢,她看也没看,起身就走,边走边道:“劝君莫雌伏,菊花易成葵。”

话音落下,她已下了楼去,步惜欢在窗前瞧见她往西厢去了,应是去看许氏了。

春日风暖,日头照进窗来,新画墨迹未干。步惜欢执画细瞧,凝神细品,思量着暮青方才的话,目光落在那浓墨重描的花蕊上,又望着那桃粉颜色半晌,忽然画纸一抖!

屋中甚静,男子低着头,乌发遮着玉颜,肩头微颤。窗外新燕啼春,屋里男子笑声低沉,悠长难止,不知多久,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惊飞了枝头新燕。

窗旁一道人影刷地垂下,黑衣蒙面,眼望屋内,目光戒备――主子怎笑成这般?莫非有人下毒?

月影倒挂在屋檐下,目光如剑,速速扫了眼屋内,瞥见步惜欢手中捏着的画,想起暮青方才下楼时在屋里说的话,咚的一声跌下了屋檐。

这日,暮青看过许氏后直接去了东厢午憩,醒后让人将医书搬来了屋里,一下午没回阁楼,连晚饭都是在东厢用的,夜里直接便歇在了屋里。这些天步惜欢在府里养伤,她日夜照顾,已困乏至极。

步惜欢似乎知道她累了,竟没来扰她清梦,这夜到了时辰,悄悄地离开了都督府,只是走时揣走了那张二花画作。

暮青毫不意外清晨回阁楼时瞧见画没了,她的心思在许氏身上,杨氏昨日在西厢照顾许氏,按巫瑾所言侍药侍粥,清晨时分许氏果然醒了,暮青用了早点便去了西厢。

第102章 青蟒帮

暮青到了西厢时,许氏已醒,杨氏正侍药,两人刚欲行礼便被她免了。

暮青先看了杨氏一眼,昨日崔远回房后定会将去江南的决定告知杨氏,身为人母,她理当有所反应,暮青却见她神色如常,只是眉眼间比平时更添了抹坚毅。

暮青暗叹一声,知道杨氏是同意崔远远行了,当初在奉县县衙大堂上以己为戒教导孩儿国法之重的妇人,终究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强。

杨氏端着药碗,碗里的汤药还剩几口,暮青坐去桌边,待杨氏将药喂完后才问许氏道:“可能说话?”

许氏已能开口,却惧于武将之威不敢出声,连头也不敢抬。朝中出了位少年都督,此事都传到许县了,茶馆里有说书的先生日日在讲话本子,听说这位都督甚是凶暴,杀人取心,眼都不眨……

“我们都督面冷心热,最是心善。你昨日病得那般重,换了别家,定是要将你丢去街上自生自灭的,好些的把你扔去客栈请个郎中,哪有我家都督这般让你留宿府上,还请了瑾王爷为你诊脉的?瑾王爷素有神医之名,他的药多少达官显贵重金相求都求不来,你瞧瞧这儿,王爷给你留了一药瓶儿呢!”杨氏将药瓶往桌上一放,哄着许氏开口,“都督待你如此恩重,还不谢谢都督?”

许氏低着头,偷偷瞥了眼暮青,这才道:“民妇许氏,谢过都督。”

暮青道:“抬起头来回话。”

许氏不敢有违,头虽抬了起来,却不敢看暮青。

暮青却忽然道:“十几年前,你因何搬离了盛京?”

此话问得突然,许氏猝不及防,猛地抬头望向暮青,惶然的神色清清楚楚的落在了她的眼底。暮青神色不露,等了一会儿,听许氏支支吾吾道:“民妇的夫君过世的早,民妇身子又弱,孤儿寡母的难以为生,这才想着变卖屋宅,回许阳县投亲。”

“哦?那屋宅变卖了吗?”

“变、变卖了……”

喀!

暮青将杨氏端来的茶盏往桌上一放,惊得许氏险些缩进床帐里,“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家左邻那孤老妇人死后,井里又捞出具浮尸,人人嫌那宅子晦气,何人会买你家宅子?”

“那、那人不、不知左邻之事,因而买下了宅子。”

“你编!”暮青厉声道,“你家那宅子分明已多年无人住过,院中杂草丛生,连屋梁都因年久失修而塌了半边。”

许氏惊得从榻上滚下来,跌跪在地,抖如筛糠,却死命摇头道:“民妇不知,民妇真的不知!兴许……兴许是买宅子那人后来又听说了隔壁宅子死人之事,嫌晦气搬、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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