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168)

“将军被逼远走未尝不是好事,如今将军已官居五品,回朝受封必将荣华更盛,日后衣锦还乡,大仇得报,想想也是件快意事。”杨氏笑道,面上却有愁容。奉县知县刚被革职收押,朝中要再派县官来许还需些日子,他们一家的户籍在奉县,新知县不来,户籍难迁,路引难办,能去哪儿?再说,朝廷昏庸,狗官遍地,只要官府的户籍公文在,他们一家迁去哪儿不得被那些狗官找到?

杨氏心中发愁,面有悲色,她捅出抚恤银两一案原是心存报复,她就要死了,儿女又求了元大将军庇护,她还怕那些贪官报复?哪成想隆恩浩荡,圣上大赦天下,她无罪了。这一回来,不便再托元大将军庇护,儿女的性命却堪忧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判死了她,至少能保住儿女。

“这等快意事,夫人若想也成,明日随我一同启程进京就是。”暮青道。

杨氏母子怔怔望向暮青。

“我知道户籍难迁路引难办,既来提醒夫人,自不会无解决之法。夫人迁去何处都一样,唯有跟在西北军里进京才会免于被害,”

“这……”杨氏望着暮青,一时不敢相信有这等时运。

“进京对令郎将来入仕亦有好处,寒门子弟需拜入士族门下为客卿或门生,由士族举荐才能为官,想必夫人原先为令郎打算好的入仕门路都不可用了。我虽非士族出身,但有圣上和大将军在,令郎这些年的寒窗苦读才不会白费。”暮青语气虽淡,却句句戳在杨氏心窝子上。

她娘家原是官家门第,虽后来家道中落,祖父当年有些门生尚在为官,她原打算好了,再过两年便叫儿子拜入青州容城知州门下当三年门生,托知州大人举荐入仕,但她走错了步路,杀了李本,捅了抚恤银两案,得罪了太多人,祖父当年的那些个门生怕是不敢帮她了。

一家人的安危,儿子的仕途,这些事原本都是她回来后该操心安排的,未曾想会有恩人来访,连出路都为他们一家安排好了。

杨氏忙起身,对暮青福了福身,感激道:“民妇多谢将军,若真能跟随将军进京自是民妇一家的造化,可将军今日已帮了民妇一家,若再带我们进京,将军难免在朝中成为众矢之的,民妇一家虽想活命,却不想坑害恩人。”

“我若查此案,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帮不帮夫人一家都一样。”而且,她回朝就是为了查爹的案子的,她与朝中那些人定难和平共处,迟早是敌,何必在乎那些人恨她多些还是少些?

“此事自是由夫人决定,若不想去京中,我也尊重夫人的意愿。明日圣驾就启程回京了,今夜夫人可考虑一二,是去是留望明日一早永德客栈门口,夫人给个信儿。”暮青说着便放了茶盏起了身,准备回去了。

“瞧将军说的,将军此行本就是为民妇一家带了条生路来的,民妇若回绝岂非太不知好歹?民妇也不是那矫情人,将军既如此说了,民妇就应了,只是不能跟着将军白吃白住,若将军不嫌弃,日后到了京中,府上若缺服侍的人,民妇可做些粗使活计。”杨氏道,她虽是厨娘,擅长饭菜点心,但暮青是江南人,未必吃得惯越菜,她便不提侍奉饭食之事了,那些粗使活计她也是做得的。

暮青回朝受封,朝中又有建立水师之意,想来是要在盛京住些年头的,那么开府是必然的。开了府免不得要有侍奉的人,她身边的可信之人也少,只有亲兵四人,杨氏若进府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

暮青此行本是为崔远而来,倒没想到为自己寻到了可用之人,当下便点了点头,允了杨氏所请。

杨氏大喜,忙将两个女儿也唤进屋来,带着儿女一同给暮青磕了头,认了主子。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杨氏一家尚有行囊要收拾,暮青不便打扰,说完正事便告辞了。

刚出门,暮青脚步便一顿,元修正立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

“大将军为人真是亲和,我们将军来崔家,大将军给守门儿。”月杀显然早知有人在门口,他与元修在地宫中待过一些日子,对他的步法早已熟悉,因此才没出来看。

元修没吭声,只看着暮青,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门虽关着,隔着院子,但屋里的话他依旧能听得清。

“大将军属兔的?”暮青问。

元修英眉微挑,没听懂。

“耳朵长。”暮青淡道,转身便走。

日色西沉,晚霞一线,少年踏雪而去,大氅翻飞,残雪随风,雪沫扑在身后男子脸上,微凉。

元修抹了把脸,笑了声,憋闷的心情忽然消散了许多。

与其憋闷,不如多做些事!

待回朝中,他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敢动他西北军将士的抚恤银两,这十年杀够了外敌,不妨杀一杀内贼!

第13章 隐疾

天刚破晓,寒风低卷,雪扬如雾,隐约见客栈门口人马忙碌。

将在外皆无甚行李,不过一套换洗衣袍,元修跃去马背,战马打了声响鼻,马蹄踏雪,只闻蹄铁寒声。男子转头,逆着风雪,对身旁少年道:“你不若也去马车里,路上还需几日,越往北越冷,你身子弱,禁不起寒气。”

“嗯,身子弱。”少年淡淡接话,声音一贯的冷。

元修眉心一颤,坏了,这话她定不爱听。

“那更乘不得马车。”暮青端坐马背,裹了裹大氅道。

“为何?”

“晕车。”道罢,暮青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踏踏驰远。

元修哭笑不得,只觉身后一道埋怨目光,回头望去,见月杀坐在马车外,脸色比刚破晓的天还沉几分。

马车里坐着杨氏一家,西北军自边关出来,将领及亲兵皆骑马而行,未带马车。这辆马车是从县衙里征用的,但那马非战马,怕路上脚力跟不上,便套了战马。

月杀不满的是套战马也倒罢了,套的偏是他的战马!给那女人当亲兵长已是件苦差事,如今还得当车夫!

元修也是个愣头,偏将她气走,他驾着马车自追不上她,若又被呼延昊缠上或是出了何事,主子又要责他办差不得力。

元修瞧了眼月杀的脸色,又瞧了眼前头不见了暮青身影的长街,对身边将领道一声,“走!”便也策马而去。

城外的五万新军不进城,已于昨日绕奉县而过,等候在奉县北门外,迎圣驾继续北上。

客来居门口,銮驾已备,李朝荣领着銮驾队子在前,暮青策马近前,见朝官与五胡议和使团的车驾皆已列好,便道:“可以出发了。”

李朝荣朝暮青抱了抱拳,表示知道了,抬手便示意銮驾出发。

暮青点头便要回马往前去,不经意间瞥了銮车一眼,忽然一怔。

銮车里传来一道慵懒笑音,懒洋洋的似未睡醒,“爱卿来了?”

“嗯。”暮青淡应了声,眉头皱得更紧,打马便驰近銮车,李朝荣未拦,暮青来到銮车窗旁,问,“陛下可用过早膳了?”

“嗯,用过了。”窗关着,只听里头声音含笑,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窗缝儿里却隐隐有些清苦气味传来。

甘松香?

暮青心一沉,道:“陛下,杨氏昨夜进上的包子怕太油腻,半夜里又包了素馅的,刚蒸好还热着,嘱咐臣带来进上。”

銮车里半晌无声,过了会儿,听里头叹了声,道:“那爱卿送呈进来吧。”

暮青闻言,利落下马,进了銮车。

銮车里四面锦绣,驼绒铺地,云龙盘丝铜炉里烧着火炭,炉壁微红,暖意融融。炉旁伴一香炉,袅袅香丝半遮一人,那人卧在软锦里,银狐袖口里手腕如雪,执着卷泛黄古卷,容颜隐在香丝后,有些模糊,却被那殷红的华袍衬得些许苍白。

暮青关上銮门,挪了过去。

銮门关上时,元修从远处驰过来,见一御林卫牵着暮青的马,马背上无人,便问道:“英睿呢?”

李朝荣道:“将军在銮车内。”

元修迎着寒风望向銮驾,被风刮起的雪沫模糊了容颜,看不真切,却怔在马上。

她不是晕车?

李朝荣道:“大将军请去前头儿吧,圣驾该启程了。”

元修没看李朝荣,只望着銮驾,李朝荣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回马慢慢往前头去了。

也好,銮车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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