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帝对赵梵算得上宽厚了,一个罪臣之女,当初若是不出使北蛮,便要沦为教坊娼.妓,如今她不但能平安回到邺朝,还有了长公主的尊位,这境遇着实不算差乐。
裴青临应了声,景仁帝又问了些山东战事,他也一一作答了。
问完正事之后,景仁帝突然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道:“太子...可还好?”前面的问题都是为君之本,这句话却是一片慈父心肠。
裴青临略有讶异地挑了下眉,还是答道:“北蛮虽然软禁了太子,却没敢对太子有什么冒犯之举,一应吃穿用度也都是上等,臣也让太医每隔三日给他请一次平安脉,太子的身子倒还康健,就是心绪有些不畅。”
他沉吟道:“皇上若是惦念太子,何不召他相见?”
景仁帝摆了摆手:“罢了。”他又转了话头:“你回去好好歇着吧,过几日的接风宴也能精神些。”
裴青临并不多问,欠了欠身便告退了。
景仁帝想到太子,心绪便有些复杂,既厌恶他这般愚蠢,险丢了他山东一省,又有些心疼他在外吃苦受罪,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思绪乱了片刻,又想到裴青临,心里就畅快多了,十分自豪地写着褒奖裴青临的圣旨,又催促宫人尽快准备好接风宴。
还没等接风宴布置好,太子就有些按捺不住,主动递话求见景仁帝。
景仁帝思量片刻,到底硬不下心肠,淡淡道:“宣太子来昭明殿吧。
太子很快被带到,父子俩有近一年没见,对视了片刻,彼此神色都有些复杂。
太子喉头微哽,撩起衣摆行了个大礼:“儿臣拜见父皇。”
景仁帝叹了声:“起来吧,地上凉。”
这些日子太子日子着实过的不怎么样,朝里向来不乏见风使舵的势利眼,眼见着太子不得皇上欢心,景仁帝又还有两个妃嫔所出的皇子,这两个皇子也各有亲信,他们恨不能过去踩上一脚,让太子好生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
景仁帝心下也有些不快,他做老子的,怎么处罚儿子是他的事儿,这起子外人竟也敢跟着拜高踩低!他不快之余,难免又对太子生出几分怜惜。
太子深垂下头:“儿臣有罪,无颜面见父皇。”
景仁帝听他这般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重重拍着桌案:“你既知道有罪,当初为何要做下那般糊涂事!就为这个女人?!朕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太子受府内幕僚指点,闻言红了眼眶:“儿臣岂会为区区一个女子如此行事?北蛮一向是父皇心腹大患,儿臣看出北蛮有内乱的苗头,便想着推波助澜,好让北蛮彻底元气大伤,儿臣本已计划周密,谁料身边竟出了细作,儿臣这才身陷囹圄的。”
景仁帝仍是怒火难平:“你堂堂太子,连身边人都管教不好,还敢做这般要命的事儿?!这回若不是襄王,不光你性命难保,就连山东一省都得陷落,你还有何颜面辩解?!”
太子听到襄王二字,神色突然一滞,却半句不辩解,只红着眼眶卖惨:“儿子不欲自辩,只求父皇开恩将儿子迁出东宫,随便在哪个皇庄了此残生吧。哪怕是下半生残羹冷炙,也好过受人白眼受人践踏。”
景仁帝也知道他最近没少遭人诟病,闻言皱了皱眉:“那些人所言不无道理,做的过了的,朕自会处置,你休要说这等混账话。”
太子遭了不少罪,他晾着太子也够久的了,他思量片刻,缓缓道:“顾爱卿德厚流光,才干出众,学问亦是上佳,朕会封他为太子太傅,令他教导于你,你这些日子先沉下心来,跟他学习国策吧。”
这里的顾爱卿指的是户部尚书顾时雨,也就是顾星帷他爹,不光是从二品高官,自身还有个国公爵位,出身一流豪门顾家,在京中学生故旧遍地,几个儿子亦是能干,乃是帝都数得着的实权人物。景仁帝这个当爹的,对儿子实在是够尽心了。
太子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低低应了个是,又抬头诚恳道:“儿子犯下如此大过,心下无比惭愧,儿子愿将功折罪,为父皇肝脑涂地,还望父皇恩准。”
太子没出事之前,本来是在吏部历练的,景仁帝又道:“你原是在吏部当差,如今让你想再回吏部掌权是不能够了,若你真想为朕分忧,就先去吏部观察学习吧,那儿你到底熟悉。”他肃了神色:“只是你得记住,你只准学习,不准伸手揽权,听明白了吗?”
太子心下有些不快,他今日来本是想讨要回在吏部的权柄的,毕竟襄王现下声望远胜于他,又进了户部当差...他作为太子,心下如何能痛快?
他心中不满,却不敢明说,低声应了。
景仁帝早就活成了人精,一眼瞧出太子心中所想,可太子也不想想,就凭他现在的名声,直接进入吏部别人能服气吗?他处处为这个嫡子打算,见他还不知好歹,景仁帝心里也不大痛快,冷冷道:“好了,你下去吧。”
太子躬身告退,景仁帝心情不好的时候,想了下裴青临的能干,心绪开怀不少,专心准备起他的接风宴来。
......
接风宴当天,沈家一家都入了宫,平常他们一家在宫里都是小透明,这回赴宴一家子的座次都提了不少,居然能直接面见圣颜,沈正德激动地直打摆子,以为自己终于要受到重用了。
沈语迟倒是猜到些原因,心里隐隐高兴,又不敢胡乱揣测,规规矩矩地跟着侍女入了女客席。
景仁帝一落座,目光就落在沈语迟身上,不由在心里暗暗评价了一番,相貌倒是不差,一双眼睛透着干净,眉间还带了几分娇憨,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但除此之外,就再瞧不出别的了。
他思忖了会儿,给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转眼宴会开始,歌舞乐伎入场,宫人流水似的端上珍馐佳肴,沈语迟还没来得及提筷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那就是沈家女?不过是个从山东来的土鳖,家世才干都不显的女子,如何能引得襄王那般上心?”
另一把声音阴阳怪气地劝:“姐姐快别这么说,沈姑娘生的这般标致,不怪王爷上心。”
最先说话的女子冷笑:“狐媚子一个!当今这世道真是世风日下,什么样的狐媚子都冒出来了,也没个人管管,也不知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这才让襄王动了心思。”
另一把声音道:“哎,姐姐就是这样板正心直,自然不知道那样的狐媚手段。”
说来裴青临还是京城里有名的黄金单身汉,才干出众,相貌更是得天独厚,偏偏这么个风流人物如今还是单身,京里头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许,甚至还有愿意上门当侍妾的。就是这么一个抢手人物,前些日子央圣上向沈家女提亲,可把京里闺秀们郁闷坏了,个别小心眼的,看沈语迟就十分不顺眼起来。
沈语迟耳朵好使,听这串闲话听的真真的,不过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她和裴青临彼此有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旁人再哔哔赖赖也没用。她心里很是感慨了一下,没想到她家茶妃这么受欢迎。
宫宴上不好发作,沈语迟转头看了背后议论她的两个少女一眼,淡定道:“标致是父母生的,我天生就这般漂亮,难道这也怨我?而且你脑子放清楚一点,不是长得丑就叫板正心直,你就承认你长得丑没人要不就行了?板正心直可不背这个锅。”
最先说话的少女没想到自己背后说人的话被听见了,先是有些心虚,听了沈语迟的话,当即赤红了面孔,震怒道:“你...”
另一个少女伶俐些,忙笑:“沈姑娘何以这般刻薄?我和姐姐聊一聊如今世道罢了,沈姑娘可千万别误会。”
沈语迟挑了挑眉:“那样最好。”
她正要转过去,伶俐些的少女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轻叫道:“哎,姐姐的桌上怎么没放佛手?”
沈语迟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最先开始说话的女孩得意起来:“佛手寓意吉祥多福,圣上最喜佛手果,每回摆宴必要在每个人的桌上放上佛手的,上到宗亲贵戚朝中重臣,下到赴宴的夫人子女,都会赏赐佛手,无一落下。”
她嘲讽地笑了下:“看来圣上也是看不惯有些人的狐媚子行径,觉着她配不上这般好的寓意,这才撤了她的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