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26)

说罢,将药酒推拿至她脚踝和手腕的伤处。

上完药已是后半夜,裴敏冷汗浸透内衫,简直比上刑还难受。她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一旁伫立的贺兰慎一眼,问道:“你不回去歇着?”

贺兰慎道:“今夜不回,等追击突厥人的消息。”

“那成,随你。”裴敏打了个哈欠起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寝房处走去,挥挥手道,“我去睡啦,天塌下来也别叫醒我。”

说着,她上台阶时一个趔趄,贺兰慎向前一步伸手,下意识要扶她。然而裴敏只是歪了歪身子便稳住了,一个人踏着廊下的灯火,朝后院跛足行去。

贺兰慎又平静地收回手,改为摩挲腕上的佛珠,定了定神,大步朝正堂而去。

第二日,辰正。

裴敏瘸着脚姗姗来迟,一进正堂便发现气氛与往日不同。平日里堂中就属沙迦最闹腾,嘻嘻哈哈没个正型,但此时他却愁眉苦脸地趴在案几上。

“哟,怎么啦这是?”裴敏问道,“昨晚功劳太大,在愁银子怎么花?”

“别说了裴司使,事情办砸了,到嘴里的鸭子都飞了。”沙迦皱起浓粗的眉毛,‘唉’了声,“死了五个,跑了两个。”

在此事上,严明倒是与沙迦同仇敌忾,愤懑道:“原是抓了几个活口的,谁知南衙右骁卫冲出来插一脚,明摆着抢功!争执间一时不察,让那几个突厥细作服毒自尽了。”

沙迦道:“那还不是你们羽林卫没用!”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贺兰慎一夜未眠,声音也跟着喑哑几分,沉沉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好在宵禁解禁之前已通知各卫所封锁城门,逃走的那两个必定还在城中”

“对了,我昨夜在拢花阁厢房听了几句突厥话,不太懂,沙迦你给我转译成汉话。”裴敏腿有伤,坐姿越发不羁,斜斜倚着案几将那几句晦涩难懂的突厥语咕哝出来。

“图纸事成……拿到……渡黄河从并州撤退……骨笃禄可汗的马蹄将踏碎……”沙迦根据裴敏的复述断断续续翻译,而后连成石破天惊的一句,“拿到图纸,事成后渡过黄河从并州撤退,阿史那骨笃禄将冲破西北防线长驱南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面面厮觑。

四周一片寂静,沙迦干咳一声,试图活跃气氛:“别这样严肃嘛,大唐盛世,岂是一个小小突厥能攻占的呢?”

“图纸。”贺兰慎目光凝重,缓缓道。

裴敏屈指点着案几边沿,道:“虽不知他们要拿到手的是什么图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对大唐边境必定是个巨大的威胁。”

严明道:“兹事体大,必须即刻上报。”

“上报?你拿什么上报?几具不会说话的尸体吗?”裴敏冷嗤,“谁会信?”

“我……”严明欲辩无言。

裴敏稍稍坐直身子,朗声道:“地字级任务,司监堂、司狱堂听令。”

沙迦、狄彪,王止、朱雀四人正色,出列躬身。

“司监堂调动一切力量搜寻那突厥逃犯的下落,司狱堂全力缉捕,便是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两人给我揪出来!”

天色晦暗,云墨低垂,狂风吹落一城花叶,似是暴雨将至。

安排好诸多事宜,大堂内空荡荡的,唯有贺兰慎与裴敏并排而坐。

“我有预感。”裴敏的声音打破沉寂,侧首望着眉头紧锁的贺兰慎,“小和尚,我们的麻烦要来了。”

一语成谶。

四月底,芳菲落尽,天子任老将裴行俭为行军大总管,北上抵抗突厥,收复失地。

然而裴老将军还未出师,便猝然死于家中,长安一夜之间变了天。

作者有话要说:贺兰慎:师父,怎样才是才是‘爱’?

窥基:爱是你心中所想,所念,见之欢喜。徒儿,你见谁欢喜?

贺兰慎垂眼盖住眸中跳跃的波光,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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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阴雨时节,天像捅了个窟窿,大雨呈瓢泼之势,打在瓦砾上,溅在庭院中,满眼都是迷蒙的水汽,如同一幅墨迹未干的画卷铺展。

这种天气无法上工,也不能耕种,长安城的街道积水淋淋,人们俱缩在家中避雨,连平康里招揽客人的琵琶声都变得慵懒断续。

大慈恩寺中,佛殿庄严静穆,隔绝一切淅沥聒噪的风雨声。巨大的金身坐莲佛像之下,贺兰慎一袭白衣盘腿而坐,闭目诵经。

一旁,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敲着木鱼,单手合十,闭目悠然道:“孩子,你心不静。可有困扰?”

闻言,贺兰慎睫毛轻颤,睁开眼,眸中倒映着莲座下灯盏的暖光。

沉默半晌,他道:“师父,弟子遇见了一个人。”

檐下雨帘淅沥,殿内木鱼不急不缓,窥基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兰慎想了想,方道:“弟子形容不出来。但我欣赏她,亦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过往产生了好奇。”

“既是欣赏,又为何困扰?”

“她是天子要铲除之人,声名狼藉,弟子与她一开始就站到了对立面。可是弟子……”

窥基老和尚呵呵一笑,温声道:“你心中其实已有了抉择,又何须在意他人的看法?去罢。”

远处寺钟长鸣,宛若天籁,贺兰慎只觉心神一荡,如拨云见日,清明万分。

“弟子,多谢师父指引。”贺兰慎以额触地,俯首行了大礼,方起身朝殿外而去。

身后,窥基依旧慈善,淡淡道:“指引你的不是贫僧,是你的心。”

午后,雨停了,裴敏推门出去,满地残红绿叶,留下一片风雨过后的狼藉。

从檐下走过,穿过中庭,便见药师堂门前立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朱袍儒雅,女的紫裙飘逸,正在低声交谈些什么……正是大理寺少卿陈若鸿,与净莲司的药师师忘情。

郎才女貌,站在一块儿总是赏心悦目的。

裴敏笑吟吟向前,朗声道:“陈少卿偷偷摸摸地来与净莲司的师美人幽会,可曾问过我这个一司之长同不同意?别的不说,千把两的聘礼决不能少。”

正在交谈的两人齐齐望过来。

陈若鸿不露喜怒,师忘情亦是蹙眉冷面,裴敏踏过庭院中的积水上了台阶,斜眼笑看他俩道:“不必管我,你们继续。”

檐下积水坠落水洼,砸出一声清越的声响。

“裴司使。”陈若鸿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清冷倨傲,“裴老将军故去了。”

裴敏停住脚步,回身道:“昨日的事了,陈少卿不会以为净莲司的消息如此落后罢?”

“裴老将军故去当日,将军府内丢了一份朔州边境布防图。”陈若鸿的声音沉了几分,“陈某怀疑老将军并非死于急症,故而借师掌事前去查验一番,还望裴司使首肯。”

“朔州布防图?”裴敏眯了眯眼,联想到那夜拢花阁所闻。

陈若鸿看着她道:“听闻裴司使在追查突厥人?若有线索,还望告知一二。”

“追查之事由贺兰慎负责……咦,贺兰慎呢?”裴敏这才想起今日还未见过那小和尚的身影,自语道,“奇怪,平日每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守在净莲司,今日怎的没了影子?”

与此同时,长兴坊内。

土垣之上,一名身量壮实的汉子狼狈翻滚下来,满身泥泞顾不得拂拭,只挺身站起,拼了命地朝前跑去。

一支鸣镝破空而来,土垣旁的屋檐之上,贺兰慎踏着瓦砾飞奔,衣袍翻飞,雨水四溅,渐渐地竟赶超垣墙下的突厥人。

那突厥汉子一边玩命狂奔,一边不住拿眼睛瞄身侧屋檐上与自己齐头并进的少年武将,眼中有明显的惧意流露。前方拐个角便是出口,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使尽最后的力气咬牙冲刺……

然而还未触及到出口,屋檐上的白袍少年飞身而下,屈膝朝突厥汉子后心一顶。那汉子大叫一声扑倒在泥水中,朝前滑出两丈远,又迅速挣扎站起,拔刀朝身后砍去!

贺兰慎轻巧避开这一击,再横刀一斩,突厥人的刀刃竟铮的一声崩裂成铁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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