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没好气,私下里咬着牙拧他耳朵,“阿朝要娶妻了,闲来该提点他几句才是,总跟我抢颜颜算是怎么回事?我这边要教她的东西多着呢。”
贺师虞自知理亏,遂收敛许多,没事便与儿子坐在一起闲谈,间或提点一两句。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也就是说,儿子日后也要对周家一些事担负起责任。
贺朝自是没有不听的,谨记在心。
吉日当天,鞭炮锣鼓声中,周氏的花轿进了门,就此成为贺家媳。当日宾主尽欢。
周氏三朝回门当日,贺颜带着很多哥嫂的喜糖回了书院,恢复了以前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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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场雨之后,秋去冬来。
皇帝这一阵清减了许多,每日就没有舒坦的时候,因而肝火旺盛。唯一顺心的,是蒋云初的差事办得不错:何岱每日明里暗里的行径,都会及时送到他案头。
日复一日,他得出结论:何岱大错没有,小错有几个,难说对错的事情也有一些。
如此看来,何岱安生了这么多年,是真的没了锐气。这就好,这样一来,何岱不会怂恿太子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等他百年之后,何岱也已年迈,没力气干涉朝政。
不是不清楚,有些事,有些官员一直想追究,想讨个明确的说法。他不会让他们如愿,在世时如此,辞世后亦如此——用好了蒋云初就可以。
方志还没下落,意味的是已经逃远了,将人抓获需得长年累月着手。没了暗卫统领,诸多不便,副统领不堪用,不能补缺。
皇帝再三斟酌之后,做了调度:着莫坤任暗卫统领,蒋云初任锦衣卫指挥使。
莫坤喜忧参半,对蒋云初说:“往后你可得把我捞出来。”
蒋云初说你有那份儿心就行。
随之而来的,皇帝开始亲自交代叮嘱蒋云初更多差事,不外乎是镇抚司里压着的哪些案子要抓紧结案、哪些官员要格外留意。
与其说这是进一步的信任,不如说是进一步的考验。蒋云初心知肚明,应付起来并不吃力。
当然了,少不了膈应的时候,比如说,皇帝要他亲力亲为速战速决的差事,间或有一两起要杀人。
他双手早已染血,膈应的是为皇帝杀人,那会让他最为直接地面对一个现实:他是皇帝的刽子手。最好笑的莫过于,这是他费尽心思谋到的差事。
假若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假如始终被皇帝掌控,他不敢担保能始终不忘初心,不走歧路。在如今,他就时不时地暴躁了,没可能豁出半生耗在那样的君王身上。不值。
引路人是良师益友,还是衣冠禽兽,有着天差地别。
这日,皇帝唤他到面前,道:“有个人,你尽快处置了。”
蒋云初称是。
皇帝递给他一份卷宗,“记下。”
蒋云初再次称是,当即阅读。
要除掉的人是王永锌,莫坤之前的那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时年五十二岁,先帝在位时过得顺风顺水,现居京城闹市之中。
蒋云初没有意外,皇帝卸磨杀驴的同时,杀鸡儆猴。
他是那只猴。
“王永锌当差时,数次阳奉阴违、行差踏错,朕犹豫了数年,终究是不能有妇人之仁。锦衣卫、暗卫的差事不易做,你可明白?”皇帝说话的时候,一直审视着蒋云初。
蒋云初欠一欠身,“微臣明白。”
“明白什么?”
蒋云初平静地说出皇帝想听的话:“当差不只是为当下尽心,亦要为来日尽心。是以,不论何时何事,都要效忠皇权。”
皇帝眉宇间有了笑意,“你果然是个聪明的。”
蒋云初微笑,“皇上谬赞了。”
效忠皇权,与效忠皇上是两码事,但是皇帝不会认为有差别。他承认,还是有些拧巴,说违心的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抠字眼,为自己留些余地。
谁还没个矫情较劲的时候。他需要个适应的过程。
沉了沉,蒋云初问皇帝:“皇上要这人怎么个死法?”
皇帝扬了扬眉,“你是指——”
“微臣的意思是,毒杀、自尽、意外,手法不同。其次,差事办妥之后,有无人手验尸?”问这些,是为着探究一些事。
皇帝哈哈一笑,“交给你办,自然是你怎么顺手怎么来。起先三两次,朕少不得派一两名暗卫协助你。”
也就是说,做手脚留活口的机会不大。蒋云初道:“微臣明白了。”随即放下卷宗,行礼告退。
皇帝温声叮嘱:“当心些。锦衣卫指挥使,没有善茬。”
蒋云初恭声道谢。
皇帝看着蒋云初退出殿外,想着他之前的问题,又笑了。
这小子挺有意思的,对待差事的态度,与任何人不同,很讨喜。
两名刺杀经验丰富的暗卫,很快奉命到了蒋云初跟前,听凭差遣的同时,监视其言行。
王永锌就在京城,是以,蒋云初当日便开始着手。
盯梢、探听、踩点儿,三日间尽可能多的掌握王永锌的实际情形,譬如他住在一个小四合院儿,只有两个老仆人;譬如他饮食起居一如僧道,常年吃素。
这个人,要么想活成半仙儿,要么是了无生趣,很清楚自己的下场。
从蒋云初的角度来看,王永锌活着死了都无所谓:先帝在位时尽心尽力,在皇帝跟前的数年,不是完全效忠,也没帮过忠良。
这差事很简单,办起来也很顺利。
协助的两名暗卫一高一矮,高个子问蒋云初:“侯爷打算怎么发落他?”
蒋云初反问:“事成之后,你们怎么处置尸首?”
矮个子道:“弄到乱坟岗埋了,那两个仆人见主人家不见了,想报官就报官,只怕他们不知道主人家的真实身份。”
蒋云初按了按眉心,“那就请他自尽,他不肯我再出手。”
两名暗卫笑了,高个子建议道:“这样的话,不声不响地让他喝点儿东西算了。”
蒋云初没同意,“太简单了没意思。”
到底算不上禽兽不如,便该有人的死法。这是蒋云初能给王永锌仅有的一点尊严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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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了,王永锌一直住在这里。这个小四合院儿,根本就是他的监牢。
找打恰当的人来杀他之前,皇帝会一直留着他。
三日了,王永锌察觉的反常之处是,常年盯着他的人手撤了。
按理说该有替换的,可怪异之处就在这里,他感觉不到,也找不出对方出没、探寻的踪迹。
要么是皇帝赦免了他,要么就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
毋庸置疑,前者是不可能的。
在皇帝那里,他的罪过是知道的太多了。
有些是非,让登基之前的皇帝很狼狈,很多上位者非常忌讳这一点,不能让人平白失忆,动杀心是自然而然的。
他离开锦衣卫之前,数次偏激行事,意在触怒皇帝或重臣,单纯是因为看不惯皇帝越变越难堪的嘴脸、让他杀的人太多太多了。
他那时真活腻了。
皇帝却不成全,说让他找个宅子住下之后,京城就没王永锌这一号人物了,又委婉地点拨他要么死于后来人之手,要么自尽。
自尽?他偏不。
安安静静的日子也不错。做错的事太多,见过的错事太多,对这尘世,他早已无话可说。
一晃数年过去,一件值得回想的事情都没有。
他只是在等,等末日,或新帝登基。
这上下的情形,他预感到变天的日子不远了。他,也该走了。
宅子里有个很小的酒窖,这一晚,王永锌破例取了一坛陈年竹叶青,命老仆人准备两荤两素一道汤,把酒菜摆在后面那个小的可怜的后园。
用饭之前,他在书房写了一封信、找出两张面额不小的银票,一并封好之后,放在案头,用镇纸压住。
信封上写的是让两个老仆人亲启。
之后,他找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收入袖中,锁上房门,去了后园,自斟自饮。
天气很冷了,好在酒是越喝越暖。
两个老仆人不时来看看他,他吩咐他们只管去歇下,记得明早收拾书房。
独酌到第七杯,他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了月洞门。
人何时来的,他不知道,他转头凝住,看清楚那是个俊美至极的少年郎。
少年没有杀气,但不代表没有杀机。
少年与他对视片刻,步履从容地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