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娇颜(129)

作者:九月轻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贺朝倒是没仔细斟酌过这些。

新帝怅然地笑,“于大格局而言, 先帝在位末期过错太多,却没到引起臣子公愤的地步。是以,有一个铁腕佞臣、一个燕王那样的昏君过度一番,臣子、士林会一致明白,先帝曾埋下了怎样的祸根。

“那样一来,景家昭雪即便由我来做,也是合情合理、大快人心,无人指摘我忤逆先帝。

“我担心过他会随着杀戮失去本性,走至滥杀无辜的地步。

“结果谁都看到了,是我小人之心了。他居然用绕着弯儿变法的方式引发官场众怒,一步步清除掉先帝在位时那些品行不端的官员。

“彼时除了西域军民,没人说他好。不知何时,百姓才会明白,一度让他们闻风丧胆的所谓佞臣,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朝廷欠蒋家的——我不能还他双亲公道。

“他应该有法子,却放弃了,一点启示都没给我留。”

贺朝思量半晌,眼眶有些发热。

新帝办事一向麻利,没多久便找到蒋云初两个族人,让他们回蒋府,依据能力册封了不大不小的官职;数月后,锦衣卫找到蒋云桥,皇帝命其回京,承袭蒋云初当初的侯爵,在工部行走。

新帝当然明白,蒋云初一早就看穿他存着的只有好意,否则,根本找不到蒋家的人。

那厮不会让亲友因自己受过吃苦。

有了这样的前提,贺朝如新帝所说的那样,开始调拨人手打听蒋云初的下落,秋日三个月告假,亲自离京寻找。

蒋云初没让贺朝如愿,经常是有人察觉他身在何处,恰是他离开之时。

他离开朝堂之后,引领着十二楼,举措不断:检举亦或惩戒黑心地方官;涉足商道,介入漕运海运,赚取的大笔钱财每年都会调拨出三两成,赈济贫苦地区、资助朝廷打造战船等等。

他知晓贺家的寻找,不欲相见,但与贺家有了些往来:

新帝登基第三年的春末,民间圣手来到贺府,称是受蒋云初所托,前来为贺侯调理身体。此外,还带来了蒋云初的口信:贺侯痊愈时,或可一见。

贺师虞苦笑。生无可恋,可云初给了他一点盼头,那么,前面就还有一段不短的路。

闲时贺师虞问过名医,因何与云初结缘。

名医由衷说:“十二楼主是我生平最钦佩之人,他在一日,官场便会清净一日。不少人知道我这心思,十二楼主找我办什么事,我都会遵照吩咐。”

贺师虞笃定,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你没说实话。他是不是生病了?”

名医遗憾地道:“十二楼主早在庙堂时,便是常年酒不离手,三两日睡三两个时辰。这恐怕是无人不知的事。我想为他医治,他说不用,只亲自见过我一次。”

“他可好?”贺师虞殷切地问道。

“看起来很不错。”名医微笑,“那日他说了您的事,要我务必照顾好您。”停了停,宽慰道,“十二楼最不缺奇人,平日定然有人为他调理。”

贺师虞很缓慢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道,他若不想呢?谁能勉强?

过了约莫一年,贺师虞身体明显见好,情形与年岁相仿的人无异,只是,别人身体里装着的,不是他这种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地狱的魂魄。

他没让贺朝继续寻找云初,而是去了一个地方:颜颜幼年时停留三年的那个庄园。

庄园本是贺家产业,但早在几年前,便被蒋云桥买下。贺家的人心知肚明,那一定是蒋云初的意思,便答应了。

贺师虞与名医、随从住下来,看护宅院的仆人该是早就得了吩咐,一丝意外异议也无。

到时年秋日,贺朝寻过来,陪伴父亲。

父子两个都有预感,在这里可以等到云初。

事实也的确如此。

深秋的夜,贺朝了无睡意,在书房院中的梧桐树下独坐,自斟自饮。

子夜时分,玄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高大瘦削挺拔,步调从容,步履无声。

借着廊间大红灯笼的光,贺朝看清楚来人容颜,失声唤道:“阿初?”

云初走近,语气闲散,“这儿不是我们家的产业么?”

贺朝压下翻涌着的复杂至极的情绪,半开玩笑地反问:“你家不是也没人逐客么?”

云初似笑非笑的,在他对面落座,摸出酒壶,旋开盖子,慢条斯理地喝酒。

贺朝仔细打量着云初:

正值盛年,鬓角便染了霜雪;面容的线条锐利,刻画着他的消瘦;玄色道袍,衬得面色更加苍白,病容十分明显。

饶是如此,仍是惊人的俊美。令男子自惭形秽的那等俊美。

贺朝艰涩地道:“很多时候我会想,你与颜颜,若是不曾相识,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为何要那么想?”云初凝了他一眼,目光分明是另一层意思:你不该那么想,亦无资格那么想。

双眸似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目光锋利寒凉。

贺朝忍不住叹息。

“你曾想杀我。”云初道,“不动手?”

贺朝横了他一眼,“这世间,哪有能杀你的人。”

云初微笑,“我也没打算死你手里。更何况,时日无多,你不需做不划算的事。”

这样的事情,他漫不经心说出,仿佛那是件微末小事。贺朝身形一震。早就有这种预感,成真时才发现,自己有多抵触。好半晌,贺朝才能出声:“这次过来,是——”

“路过,打个招呼。”

“几时走?”

“说完话就走。”云初说。

贺朝恳切地道:“好歹住几天,家父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云初笑微微地凝着贺朝,“为颜颜的事道歉,原谅我气死了贺夫人——这是他仅存的念想。”

贺朝默认。

“我何须谁原谅?把这些说透了,他会不会很快油尽灯枯?”云初是在提问,但也在陈述事实。

贺朝黯然,端起酒杯,与云初手里的酒壶轻轻一碰,“如今唯求你成全家父。”

云初看着手里的小酒壶,没即刻喝酒,意味着拒绝。沉了片刻,道:“我给他盼头,让他好生活几年。”

贺朝饮尽杯中酒,踌躇片刻,道出心声:“你会那么好心?说真的,我不信。”

“怎么想都行。”云初说,“你要是觉着他活得太难受,弑父不就得了?再难,难不过你杀回京城。”

“……”贺朝分辨不清,翻涌在心头的是气是怒还是疼。

“杀”回京城?云初早就为他铺好了路,那一路,走得与班师回朝没多大差别。——这厮的一张嘴,委实毒辣。

云初这才喝了一口酒,然后道:“不扯闲篇儿了,说点儿正经事。”

“你说。”贺朝正襟危坐,很快得知,十二楼这两年主要的营生是在各地开设银号。

云初叮嘱他:“有适当的机会,建议皇上广修路。路通天下,方可货通天下。”

“但广开银号,为的不就是人们不再为钱财流通跋山涉水么?”用些时间,贺朝也能想出答案,但在云初面前,愿意省省力气,最主要的是,愿意与他多说些话。

“关乎商道,你说缺心眼儿的话,我不怪你。”

贺朝笑着叹口气,“你这厮。”

云初这才为他解惑:“银钱输送不再是赌运气的事儿,人们才有底气为手头的事大刀阔斧。不论什么事,道路不通,总会让人一早泄气、放弃,索性安于现状。”

贺朝释然,又生新的疑问:“就像你说的,货通天下了,那各个镖局岂不是没了生意?”也是能过一阵就想通的事,也是想直接得到答案。

“银号之间也要相互输送银钱,只是数目更为庞大,一宗买卖,兴许就要几家镖局合力——十二楼不欲培养这类人手,因为花费的银钱,不会比雇镖局更多,他们往后看起来生意少了,赚的却不会比以前少,更不会担心性命之忧——为他们部署路线、防范意外的人手,十二楼比比皆是,往下传三代不成问题。”云初说。

“三代之后呢?”

云初轻笑,“你为什么想那么远?就这种律法、这种世道,一个王朝多说也就几百年寿数。盛世景象,维持百余年已是难得。”

贺朝敛目片刻,这才回到话题之处,郑重应下:“我当最要紧的事儿办。”停了停,有意打趣,“改行做商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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