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到凤钗,细细查看之后,本就苍白的一张脸,再无一丝血色。他铁青着脸凝住端妃。
端妃目露惊骇。她什么时候送方志凤钗了?方志明明是梁王打通关节才互惠互利的。“皇上,这是小人栽赃,臣妾冤枉……”说着,她忽然转向莫坤,“你说几日前便发现了凤钗,为何到今日才禀明皇上!?”
莫坤对皇帝道:“臣不敢瞒皇上,查出端倪之日,正是端妃娘娘离宫去白云庵祈福之日,臣若在那时提出来,于谁都无益处。况且,便是到此刻,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将此事照实禀明而已。”
他言辞间的余地对于端妃,不亚于救命稻草,她急切地道:“皇上听到没有?臣妾是冤枉的,是有小人栽赃。”
莫坤垂眸,敛去眼中的笑意。
皇帝不理端妃,转头看索长友,见他一脸难色,问道:“你带人去搜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索长友沉吟道:“确实搜到了蹊跷之物,却不知是真是假。奴才是想着,请锦衣卫查看分明之后,再禀明皇上。”
“啰嗦!”皇帝不耐烦地道,“到底搜到了什么!?”
索长友不敢再迟疑,唤小太监取来一个盛信的小匣子,走过去找出一封信,送到皇帝面前,“看起来是方志写给端妃娘娘的书信,不知是不是有人冒充他的……”
皇帝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将信件夺到手里,展开来看。君臣二十来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方志的笔迹。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身在江南,甚是思念娘娘与王爷,秋日可返京,届时共同商讨大事小情。
珍重,望安好。
皇帝气得眼前直冒金星。
方志阳奉阴违,他们母子一清二楚;
“思念”母子两个,又是什么意思?
末一句也完全不合规矩、常理。
再看字迹,确然出自方志之手。
“反了……反了……”皇帝沙哑着声音,重复着那两个字。
端妃、梁王心下大骇,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只有惊惧、疑问。
方志偶尔与母子二人通信不假,但信件看完之后就会当即销毁。凭空冒出来的信件,笔迹有没让皇帝发现不对……
他们望向莫坤、索长友,还有蒋云初。
直觉告诉他们,这一切是三人联手布局,苦于没有凭据。
皇帝霍然起身,怒目瞪视着端妃,狠狠一拍桌案,“贱人!你做的好事!”
端妃吓得一机灵,却因一头雾水无从辩驳,只无助地哭诉:“臣妾冤枉,请皇上明察……”
梁王看得出,若不能证明那封信是人伪造,他与母妃都会不得善终。他大着胆子膝行上前,道:“父皇……”
“畜生!闭嘴!”皇帝断然喝止他,望着他的眼神,充满最是丑恶的猜忌。
有一刻,梁王陷入了绝望,但他没有放弃,坚持把话说完:“那封信定有蹊跷,定是有心人伪造而成,只此一事,求父皇明察!”
“伪造?”皇帝冷笑着转出龙书案,把信件摔到他脸上,“你倒是给朕说说,字迹若不是方志的,还能是谁的?!”
梁王下意识地将信件拿在手里,竭力稳定心神,辨别真伪。
那字迹……居然真是方志的。
怎么回事?方志忽然间不知去向,是不是也与莫坤、蒋云初等人狼狈为奸了?或者,是被胁迫写成?
那就是纸张有问题。落款时间距今有大半年,这封信一定是做旧的。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父皇,这封信是做旧的,一定是!您唤人来查看便见分晓。”
皇帝哼笑一声,“你只说信件是做旧的,也就是说,确定是方志的笔迹。朕的暗卫统领的笔迹,你怎么会这么熟悉!?”
“……”梁王这才发现,情急之下,面对着这样一个皇帝,他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
皇帝的眼神逐渐从盛怒转为暴怒。
就在此时,锦衣卫同知吴宽在殿外求见。
皇帝望向蒋云初。
蒋云初道:“今日整日监视梁王府,锦衣卫获悉,梁王命心腹曹路带人,意欲夜袭翎山书院。微臣难辨真假,但事关士林,只得防患于未然,便命吴宽带人前去书院。此刻,他应该是有下情回禀。”
梁王一听就激动起来,“胡说,胡说八道!”他吩咐曹路,是通过密道,在王府的人压根儿不知情。
皇帝今晚第二次给了梁王狠狠的一脚,遂传吴宽觐见。
吴宽进殿来,行礼后禀道:“曹路带十名梁王府死士夜袭翎山书院,微臣幸不辱命,已将十一名人犯全部抓获。”
刚挣扎起身的梁王听闻,又瘫倒在地,整颗心被恐惧与绝望湮没。
皇帝已是怒不可遏,走到梁王跟前,一脚踏在他心口,“要挟勋贵,要杀士林中人,你要毁我的天下!”
梁王胸腔憋闷得厉害,整张脸涨得通红,无助地挣扎时,瞥见了没事人一般的蒋云初,抬手指向他,吃力地道:“是这佞臣布局谋害儿臣。父皇,留着蒋云初,您就是养虎为患。”
“闭嘴!”皇帝脚下施力,“谁能借你之口,让你的死士去行凶?在你的别院,你所说的话,是谁逼迫你不成?”
不要说梁王已不能言语,便是能说话,也没法子辩驳。
皇帝想亲手杀掉梁王,却是一阵头晕目眩。他深深呼吸着,慢慢退后,斟酌之后,沉声下令:“将端妃、梁王关进天牢,蒋云初连夜刑讯,莫坤搜查梁王府,务必把他们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蒋云初、莫坤领命。
“那个景家后人,”皇帝转身,看住蒋云初,“务必查明真假。”
蒋云初称是,“查明真假之后——”
皇帝挥手做个手势,“杀。不要声张。”
“是。”
“部署好宫中防卫,便去吧。”皇帝摆一摆手,转身去往内殿。
索长友躬身跟在身后。
皇帝越走,脚步越慢,喉间泛起一股腥甜。他竭力忍着,终究是呕出一大口鲜血,身形晃了晃,仰面摔倒在地。
索长友其实能及时扶住皇帝,可他一闪身,避到了一旁,由着皇帝结结实实地摔倒,与此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皇上!”又高声道,“快来人帮把手!传太医!”
蒋云初唤手下带走端妃、梁王,刚要和莫坤、吴宽离开,便听到了索长友的呼声。
莫坤疾步赶进内殿。他好奇皇帝气成了什么样儿。
蒋云初、吴宽在原地站了片刻,同时举步出门。到了殿外,蒋云初道:“端妃与梁王,你们先招呼着,我去诏狱。”
吴宽想着,蒋云初该是想先查明景家后人的真假,将这条罪名给梁王坐实,如此,亲自审讯的时候,手里的牌更硬。他称是,先一步匆匆离宫。
蒋云初不紧不慢地往宫外走,过了一阵子,莫坤赶上来,说了皇帝的情形:“吐了一大口血,晕过去了,那一跤摔得可不轻,没多会儿,后脑勺就肿起来了。”
蒋云初嗯了一声,心里失笑。
莫坤看看四下,见附近没什么人,微声道:“这回倒下,怕是起不来了。你赶紧给我支个招,总这样下去,新帝登基就得先把我咔嚓掉。”
蒋云初望向东宫方向,“今日种种,你告知太子。”
“嗳!”莫坤面上一喜,应得爽快,随后则道,“这种好事,你怎么总是让给我?你这位置,也危险,要不然咱俩一块儿去吧。”
“不用。”
莫坤道:“那我就跟太子爷说,是你让我告诉他的。我是真把你当兄弟了,你不能不顾着自己,别忘了弟妹、你兄嫂、贺家。”
蒋云初凝了他一眼,“啰嗦。瞎操心。”
莫坤笑得现出一口白牙,又赶紧敛容正色——皇帝都那个情形了,他这么高兴太不像话。
蒋云初唇角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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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
蒋云初坐在案前,面前有纸笔,没叫手下陪同。
徐昊手脚戴着镣铐,垂首站立,偶尔偷眼看蒋云初一眼。
蒋云初亲手磨墨,一面书写一面问道:“姓名。”
“景洛。”端妃当年见过景夫人及其儿子,记得那孩子的名字。
蒋云初将笔搁到一旁,抬眼凝望着徐昊,视线锋利直接,“到此刻,你还在做梦?”
“我……我就是景国公的亲生儿子!”徐昊鼓足勇气,与蒋云初对视,“大人可曾见过景国公的画像?我的样貌便是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