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欢第一次见这些疤时,好奇多过心疼,或许是因为那时她和南泱的关系还没有太过深入,她也还不懂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可如今,她每每看见这些疤,人就跟沉进了冰窖般,浑身疼得喘不过气来。
心爱的东西碎成这样,她怎么能不心疼?
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腹部那几道又长又宽的疤,她鼻腔酸得发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到底是谁?谁那么凶,把你划成这个样子?”
南泱勾了一下唇角,抬起手,摸了摸轻欢的头发,“还好,不凶。”
“从小到大,别人再怎么欺负我,我都没有恨过谁。”轻欢咬住牙,强忍着往下掉的眼泪,“我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你这么好,那个人怎么能忍心对你……”
“轻欢,”南泱温声打断了她,“我不恨她,所以,你也不要恨她。”
轻欢泪眼朦胧地看向南泱的眼睛。
南泱垂了垂眼,声音更轻:“你记住我的话,要一直记住。我不恨她,从来都不恨。”
心里忽然一空。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稍纵即逝,她还没来得及去捕捉品位,那点异样就飞快地溜走了。她皱起眉,连眨了好几下眼,眼底滑过一瞬的迷茫。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对她深沉地说了一句:
我不恨你。
南泱看着突然出神的轻欢,偏了偏头,出声提醒她:“不继续脱了么?”
轻欢把自己的思绪飞快地拉回,使劲晃了一下头,把脑子里的晕沉都甩开。她心无杂念地帮南泱脱掉了身上剩余的其他衣物,在浴室明亮的灯光照应下,她只顾着去看她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疤,暂时忘记了这个身体对她有关暧昧的那方面吸引。
给浴缸放好水,南泱就坐了进去,缠着纱布的双手耷拉在外面,下巴也搁在小臂上。轻欢帮她仔细地洗身子,身体洗得差不多了,就拿了小杯子舀起温水浇在那墨色长发上,一段一段地认真揉搓。
“轻欢。”
南泱突然唤她。
轻欢“嗯?”了一声,侧过头看她的脸。
南泱眼底压抑着隐忍,半晌,才谨慎地开口问:“如果我突然吐一口血,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轻欢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南泱,“吐、吐血?”
“嗯。”南泱点了一下头,声音很沉,“对不起,我想忍的,可是我……”
轻欢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听南泱这样说,下意识就回答:“不奇怪。”
“那就好,”南泱抿了一下唇角,抬起眼看轻欢,“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垃圾桶。”
轻欢马上伸出手去,把不远处的垃圾桶够过来,放在了南泱的旁边。
南泱俯下头,眉头紧皱,忽然就咳出了一口血。血沫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沾着口腔里黏腻的唾液,岌岌可危地挂垂在唇边,拉出的长线末端,饱满的血珠一下一下有节奏地下沉。沉得重了,就绷断了最后一丝联系,啪嗒一声落在垃圾桶的塑料袋上。
轻欢忙抽了些卫生纸来,小心地擦过南泱的嘴唇,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的模样。
南泱吐出了淤积的血,维持了好几个小时的疼痛终于缓和了一点,她看得出轻欢的疑虑,只道:“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轻欢犹豫许久,试探着问:“胃病?”
“不是,”南泱斟酌了一下,随便拣了个谎,“喉咙出血而已,吃点消炎药就好。”
轻欢听了,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大病。”
“差不多了,帮我擦干。”
南泱说完就扶着浴缸边缘站了起来,带起一片水花,稀薄的温水顺着她的皮肤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轻欢拿了浴巾来帮她擦,擦好以后给她穿上了浴袍。
在浴室里她帮南泱吹了一会儿头发,但是南泱的头发又长又多,吹完还是有点潮。于是她拉着南泱到床沿边上坐一会儿,等头发自己干透。
等的时候,轻欢把白天自己买的那一大袋子玩具拖过来,一个一个拿出来递给南泱。
“这都是什么?”南泱问。
“我从大雁塔买的纪念品,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干脆全都买了。”
“这个是拨浪鼓。”轻欢递了个红彤彤绘着年画娃娃的拨浪鼓塞到南泱手上。
南泱接过去,盯着那个拨浪鼓看了一会儿,指尖微微一搓,拨浪鼓就咚咚咚地响起来。
她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还有这个,小鸟水哨。”
南泱把拨浪鼓换了只手拿,接过那小鸟形状的水哨,拿在手里端详。轻欢示意她吹鸟尾巴那里,她舔了一下上唇,含住了长长的鸟尾巴,腮帮子一鼓,吹出一阵婉转鸟鸣。
“这个可能就不太好吹了,”轻欢拿出一个陶埙,“得会乐理的人才能吹吧。”
南泱点点头,“确实。”
轻欢把陶埙放到一边,“早知道不买这个,咱们都是不懂乐理的人。”
“埙我的确不会,”南泱顿了顿,“但我会弹琴。”
“你会弹琴?”轻欢惊讶地看向她,她们认识这么久,她竟从未听南泱说过这件事,“钢琴吗?”
“不是,是古琴。”南泱微微昂起下巴,似乎在回忆,“但是很多年都没有弹过了。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弹过一把名叫九霄环佩的琴。”
“九霄环佩?”轻欢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不是唐朝的古琴吗,现在被故宫博物院收藏着,你们梅氏这么神通广大,还能从故宫的手里借东西?”
“原来如今放在故宫了。”南泱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可是,就你这手……”轻欢瞥了一眼她的右手,“还学弹古琴么?”
南泱没说话。
或许在现代,学习古琴属于一项兴趣爱好,但是在古代,琴棋书画是女子生来就必修的课程。她从不把自己会弹古琴这件事当做一个特长,是因为弹琴本就是古代女子都会的东西,就像现代的小孩子会学习英语课一样普遍。
指尖无意识一转,拨浪鼓又发出了清脆的咚咚声。
轻欢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突然觉得……你好像有很多事都是我不知道的。”
不知道她过往的那个女孩子是谁,不知道她身上疤的来源,不知道她会弹古琴。
“总有一天,你会全部知道。”
南泱如是说。
轻欢心头一软,柔柔一笑:“那说好了哦,以后一定要全部告诉我。”
“轻欢,有些事我不告诉你,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南泱由鼻息间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可以尽量告诉你一些其他事。”
“……?”轻欢眨眨眼。
“比如说,我很喜欢这个,”南泱抬起手,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也很喜欢其他的玩具,草蚂蚱也好,皮影人也好,我都喜欢。谢谢你送给我这些,因为这些东西,今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轻欢抿着唇,久久地看着南泱,轻声问:“今晚你很煎熬么?”
南泱强忍着心脏持续数个小时的灼痛,别过头去,紧紧地攥着拨浪鼓,指尖箍到发白。
“不煎熬。”
她极轻地答。
有你在身边,多难熬的疼痛,都不叫“煎熬”。
第74章
窗外还在下着大雨,时而狂乱,时而稀疏,没有要停的趋势。到了半夜,天边还隐隐滚起了雷声,轰隆隆的沉闷声音不停地撞击着睡者的心脏,叫人在梦中也感到了阵阵压抑。
轻欢只浅浅地睡着了一个小时,就被外面的雷声吵醒。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困顿地眯着眼,慢吞吞地喝下。
南泱还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背对着窗户侧卧而眠,右臂曲起枕在脖子下面,左手抱着自己送给她的那只拨浪鼓,被绳子系起来的小鼓槌调皮地钻进了她睡袍敞开的领口,埋没在那一弧雪白柔软中。
轻欢搁下杯子,悄悄地走到了南泱面前。
她看了她一会儿,倏地弯了腰,动作尽量轻缓地捉过南泱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已经起了毛边的纱布,一圈一圈拆下。
纱布掩盖下的手背是很明显的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伤口非常深,根本不像是不小心被刮到的。回来时上面淋了雨,药膏黏连在了纱布上,血又渗出来了不少,翻绽的皮肉惨不忍睹,筋肉模糊。
轻欢咬住唇,眼底泛起盈盈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