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解完最后一颗,南泱坐起身,手支在轻欢的身旁,双膝跨坐在她腰侧,俯下了身。
她抬起头,紧紧盯着枕巾上排列规律的花纹,一瞬不瞬,不敢眨眼。
不多时,那些花纹便逐渐扭曲起来,搅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浪。她双眼微眯,眼底浮起一层水雾,混着枕巾上依然翻涌成水的纹路,托着她迷失在一次又一次的悬溺中,再也挣脱不掉。
颤抖。
抛起。
潮湿。
下坠。
青涩的动作,却也足以抚慰她空虚了三千年的心。
不知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小时,也或许是两个小时,远处的钟楼模模糊糊地响了许多声的样子。
窗缝中的冷风吹了进来,撩起书桌上刚刚剥下的一张巧克力糖纸。
轻欢捏着剥好的巧克力,小心地塞进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嘴里。身上这人早就跪不住了,整个身体无力地压了下来,额角与鬓边的头发全部被汗濡湿,眼尾沾着一点湿润的泪。
南泱含着甜腻的巧克力,连咀嚼的力气都丧失了,只能任由可可脂在自己口腔慢慢融化成水。
“还好么?”轻欢不停地摸着她墨黑柔软的长发,语气里盈满了心疼。
南泱抿了一下唇上的糖渍,虚弱地嗯了一声。
“我学得好不好?”轻欢搂紧了身上的南泱,嗓音温柔轻缓,“你舒不舒服?”
“……嗯。”
她好像只能由嗓子深处发出这样简单的音调。
轻欢满足地笑了,揉了一下南泱的头顶,“我以后会学得更好。”
南泱微微侧了一下脸,把自己眼角的泪擦在轻欢的长卷发上。
“轻欢。”
她哑着嗓子唤她。
“嗯?怎么了?”轻欢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或许是因为此刻被她拥在怀中,或许是因为理智还被意乱的余韵模糊。她忽然生出一股想要告诉她一切的冲动。
如果你知道了所有真相,还会不会愿意让我在你怀中苟得一丝温存?
“轻欢,你信不信轮回?”南泱看着枕巾上已经恢复秩序的花纹,声音里有微不可觉的颤抖,“你信不信……我遇见过许多个你?”
轻欢的唇角一勾,收紧了放在南泱背上的双臂,在她耳边温声细语地答: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
南泱扭过头来,迷茫地望进那双妖娆昳丽的眼睛时,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宠溺的浅笑:
“世界上就是有一千个我,这一千个我总还是抱着你。”
南泱愣住。
她的身体瞬时变得僵硬,许久,在轻欢的不断轻抚下,她才慢慢地缓和下来。
她收紧了抱住轻欢脖颈的手,把脸深深埋进轻欢的颈窝里,牙齿咬住轻欢身上没有褪尽的针织衫领口。
半晌,有冰凉的眼泪沉默地滑落在两个人紧紧相贴的肌肤中。
第50章
第一次之后,她们又试着来了几次。
不知是第几次过后,南泱被折腾得实在是累了,听着耳边温软的呢喃,感受着背后一下又一下地轻抚,朦胧地在轻欢的怀里睡了过去。
轻欢看南泱睡熟了,便也关了昏暗的台灯,抱着南泱的腰闭上了眼。
远处的钟声响过十二下后,她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深睡。
迷蒙间,她做起了一个奇怪的梦。
和上次一样,仍旧在一个闷热而溢满血腥气味的峡谷中。周围死了很多人,触目皆是惊心动魄的血色,有些是完整的尸体,有些已然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块,空气里是令人作呕的糜臭腐烂味。这里刚刚一定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战。
她好像已经死掉了。
因为她没有站在地上,也没有像上一次拎着剑追着那个白衣女人拼命砍。她漂浮在半空,手指也无法实实在在地攥进手心,仿佛自己只是一抹残存的游魂,不甘心地飘荡在生前惨死之地。
恍惚中,她看见了南泱。
南泱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女人。一把雪青色的长剑贯穿了那女人的心脏位置,剑格抵着前胸,长长的剑刃从背后可怖地穿出,刺眼的血将南泱身上的白衣全部染成了暗红色。
她盯着那死去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
她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轻欢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了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
她要杀南泱,因为南泱是自己的灭门仇人,爹爹让自己杀了她,她必须得听话,她不能不杀。虽然她心里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并不愿意去伤害那个女人一分一毫,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命令自己的身体。她已经被爹爹逼着喝了太久的人血,她很久之前就被反噬掉了心智,她早就不能主宰自己的意识了。
自从她丧失心智后,她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得靠爹爹用迷心蛊来控制,就像一只被丝线牵引的木偶,他让她笑,她就笑,他让她哭,她就哭。
这副身躯,早已是半死的傀儡。
爹爹说,你去杀死南泱。于是她含着泪,举起一把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挥向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她拼命地挣扎了无数次,可是没有一次打败过被迷心蛊控制的身体。她的意识明明还活着,但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一剑一剑地把南泱送向末路。
南泱一直没有反抗,她被自己砍得伤痕累累,退无可退,绝望地抵上了崖壁。
而自己仍未停下,甚至运起全身内力,对准她的要害刺出了最后一剑。
南泱缓缓闭上了眼,眼角有泪滑出。她安静地像一只等待归巢的白鹤,坦然面对自己即将接受的报应。
可是她怎么能真的杀死她呢?
那是她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啊。
如果你我之间一定要死去一个,我怎么会选择让你死?
师父,我怎么会选择让你死?
就算我的身体告诉我我不能爱你了,可是师父,我的灵魂,我的本能,永远对你有着至高无上的忠诚。
于是在最后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硬生生扭转了手中剑的走势,将剑撤了下去。她没有停下,而是就势握住了南泱握着落霜的手,将自己的胸口送到落霜的剑尖,稳稳地迎了上去。
嗤——
剑锋割开衣料血肉的细微声音在耳边轰鸣。
被刺开的心脏溅出的血甩了南泱一脸。南泱抬起眼时,眼皮上沉重的血污阻挡了她看向自己爱人的视线,一颗又一颗饱满的血珠顺着她的睫毛向下滴落。
滴答。滴答。
滴在她用力攥着南泱的手指上,像一片新雪中飘落的红艳花瓣。
剑入心脉,无药可救。
她死得很快,基本是在南泱抱住她无力跌落的身子的同时,她的灵魂就抽离了开来,茫然地浮在半空,无措地望向南泱怀中那副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躯体。
原来自己是这样死去的。
原来……
她是自杀。
南泱似乎都忘记了眨眼,呆呆地抱着已经死去的小徒弟。半晌,她哆嗦着抬起手,摸到了轻欢的侧脸,带着想要去触碰却又不敢的小心翼翼。她的指尖慢慢划过轻欢细腻的脸廓,划过她的下颌,划过她的喉咙,最后停顿在她脖颈侧面,轻轻地压下去。
那里死一样的平静,完全失去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汩汩跳动的活力。
南泱意识到怀中之人的死亡时,眼睛里是弥天盖地的失措。她就那么僵硬地跪在那里,满是血污的手指紧紧箍着尸体的肩膀,一动也不敢动。
正邪两派的对决还在耳边嚣嚷,邪派的质问和正派的叱喝不绝于耳。刀剑相触的杂乱声音像掺杂着恶心水草的浑浊河水,不要命地往人眼鼻口中倒灌。他们自有他们要争论的辩题,也自有他们要争夺的势力,可他们再要去争什么,也和峡谷角落里这对被死亡分隔的师徒没有关系了。
轻欢想要去拂掉南泱脸上的泪水,她想告诉她,师父,你不要哭,我不后悔。
我从不后悔,也从不怪你。
我明白,你身为正派尊主,在十几年前剿杀邪派满门,不是你的错。我侥幸从那场劫难中苟活下来,流落北疆被你收养,阴差阳错下认敌为师,亦不是你的错。我一直都知道,你也在这场宿命中无奈地沉浮,你也有你的身不由己。我都明白,所以,我从未恨过你,哪怕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