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在她面前死了九十八遍。”
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在她面前死了九十八遍。
轻欢撑住台阶,差点没坐住,心脏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还记得,当初她使用禁术时的情形,”明晚澄望着远方,明明在微笑,眼底却晃动着泪光,“禁术需要她先把自己的身体残虐到和你死时的状态一样,她必须要受过所有你受过的伤,然后再以你死去的方式死一次,这样才能融合你的一部分灵魂,以求得能够感应到你转世的模样。你生前右手腕筋骨断过,她就也得把自己的右手腕毁掉。”
轻欢想起三千年前那个傲立于世间顶端的南泱,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知道她最骄傲的是什么,她一辈子最杰出的也不过就是剑术和书法,三千年前她能稳坐武林第一大派北罚宫的掌门之位,凭靠的就是一身冠绝天下的武功。右手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能明白。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在她毁掉自己右手的那一瞬间,她这一辈子的成就便全都不复存在了。而最残忍的莫过于,她是亲手毁掉自己右手的。”
“我记得,在那之前,她让人盛了三大缸的水,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写了整整三天的字。饭也没有吃,觉也没有睡,就是一刻不停地写,她一生写过的墨宝都不足那三天写出的百分之一。那时全北罚的弟子都在悄悄说,老祖一定是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写了,就把一辈子的量全部都在那三天写完了。”
“写了三天的字后,她又去了梅园,练了三天的剑。”
“她以前喜欢用剑在花瓣上刻字,那是她书法与剑术的最高融合,也是她名满天下的绝技之一。那几天我偷偷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默默地望着她,我能看见她每一分每一秒的都在不舍。可是我也知道,自从她选择了你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选择了,她只能以这样的形式与自己挚爱的东西做最后的告别。”
“你应该记得,在你三岁的时候,北罚三尊就是以三剑天谴阵绞杀了你们门派上上下下所有人,也连累到了你,之后你流鼻血、内息不稳也都是因为这个。后来老祖就让云棠师叔他们也列出了三剑天谴阵,她自己就待在剑阵中心,受你受过的所有痛,直到她自己也内息暴裂,血流不止。之后,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坐在庭院的石凳子上,用那把杀死了你的落霜,先是亲手挑断了自己右腕的筋骨,再将它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当然,后来她又活过来了,以死人的躯体活过来了。可是她最骄傲的东西全都毁了,她再也不能用剑,不能写书法,内力虽在,但右手残废后无法使出剑招,再也打不过其他的高手。云棠师叔他们费心费力地为她找传人,不是闲得没事找事,是因为她真的需要人去守护。而在那之后,她也被彻底摧毁了原来的傲气与自尊。”
“这三千年来,我能放肆地追求我爱的人,她却一直压抑着克制着,你以为真的全是因为尊重吗?没有人能懂,其实……她是在自卑啊。一个曾经站在世界顶端睥睨天下的人,最无法接受一个残缺的自己,她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废物,然后觉得这样的废物配不上你了,也没资格再去奢求过多的回应。你知道,她这个人,不太会照顾自己,有时候跟小孩儿一样。三千年前,她有强大的武功傍身,有万人之上的地位做底,所以那时她偶尔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是反差与可爱。但现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却依然照顾不好自己,所以她才会觉得她是你的拖累,也觉得这样的她再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因为这些原因,她才始终不敢与你并肩,只敢在远处默默看着你,等着你,你允许之后,她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师父,你必须得明白。”
“她的温柔,都是她的自卑。”
轻欢捂着嘴,泣不成声,指缝里全是咸湿的泪水。
她一直以为如今的南泱比三千年前柔和许多,是岁月的打磨和时光的沉淀,却没想到真相撕开之后,竟是这样的满目疮痍。
自卑这样的字眼出现在南泱的身上,有多违和,就有多悲哀。曾经那样目空一切、强大孤傲的人,为了能得到一个追寻爱人的机会而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到最后,又因为自己的面目全非,不敢再站回爱人的身边。一切因是果,果是因,因果循环,折磨的却一直都是她一个人。
南泱当初只用一句“付出了一点代价”将这些不堪都轻描淡写了过去,她的语气是那么不在意,以至于让轻欢错以为那点代价真的不值一提。也是,南泱这样的人,骨子里始终有她的一份矜骄,她怎么能允许自己卑微又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喜欢的人面前?
为了这一世的重逢,南泱真的放弃了太多的东西。轻欢开始觉得,自己早上怀疑南泱是不是真的爱她真的很可笑,这个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人比南泱更爱她了。
南泱就是那个为了爱别人而忘记爱自己的笨蛋。
幸运的是,未来还有很长的日子,虽然没有三千年那么长,但也足以让她把过往错过的那些爱通通都补给她。
如果南泱不懂得爱自己,那她就帮她爱她。
爱到老。
爱到死。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两岸亮起的橙光灯光倒映在漆黑河水中,像是倒放了一片零零星星的孔明灯。
手机忽然一震。
轻欢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看到了微信界面来自南泱的一条消息:
【船要开了。】
轻欢含着泪抿起唇浅浅一笑,指尖飞快地打了三个字回复过去:
【你等我。】
五秒之后,新的一条白色框消息弹出在最底端,和上一条绿色框一模一样的长度,完美地契合,工整地对仗:
【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她不是等了你九十八世,她是看着你死了九十八遍
这句话你们敢细想么
第92章
轻欢和明晚澄赶回码头时,开船的师傅正操着一口泰语叽里呱啦地和南泱说着什么,南泱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时不时会开口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和师傅交流两句。看她们来了,她就招了招手:“过来。”
“不好意思,刚刚耽搁太久了。”轻欢道着歉下了楼梯赶过去。
船不大,也就是坐十个人的量,船头船尾各一个VJ,摄像机三脚架再占一个,她们四个人刚刚好坐在中间。南泱先上了船,船离岸边有点距离,大家上船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掉水里,只有她步履轻盈,好似轻轻一跨就迈了过去。
“来,手。”南泱从容地站在晃晃悠悠的小船里,向轻欢伸出了手。
轻欢抓住南泱的手,谨慎地埋着头跨上船,因为光顾着盯脚下地水面,没注意看船上,刚一上船额头就狠狠地撞上了南泱的下巴。
“嘶——”
两个人都抽了口气,两个人的手却下意识地覆上了同一个人的额头。
轻欢摸着自己的额心,感觉到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愣愣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南泱。
“没事吧?”南泱隔着轻欢的手温柔地在那里摸了摸。
轻欢摇摇头,另一只手抚上了南泱泛红的下巴,关切地说:“你疼不疼?”
“……不疼。”
“那就好。”
站在岸边排队等着上船的明晚澄抱着胳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师父,老祖,你们能不能坐下腻歪,别挡路成吗?”
轻欢脸红了红,拉着南泱在前排坐了下来。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船工师傅坐在船尾,把着一个发动机控制船的方向,伴着轰隆隆的声音,船启动了。一条盈盈大河,周围都是一同出发的渔船,每一条都坐满了游客,纷纷举着自拍杆兴奋地拍摄记录。夜风猎猎吹来,卷着水面的湿度,比之前凉爽许多。
南泱拉了一下轻欢,让她坐进了自己的怀里。
轻欢以为她是想和自己亲昵一点,哪怕觉得在摄像头面前不太妥当,也并没有拒绝。过了一会儿,头上又忽然压下来一顶帽子,身后那人修长的手指压着帽檐,仔细地帮她戴端正。
“怎么了?”轻欢摸了摸头顶的帽子,微微偏过头去看身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