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对面温雅的青衣少年虽神色怔愣一瞬,却旋即反应过来,见苏羲和还在笑眯眯地望着他,忙极其恭敬地向她行了后辈礼,轻声道了句:“见过琴圣前辈,晚辈鲁莽,给前辈添麻烦了。”
洛明澈那时再年轻未经事,却也知道到了苏羲和这个地步的修士都不喜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自己的身份,一来怕应和麻烦,二来仇家众多,虽不惧人追杀,却也不愿无端惹事上身。而自己这一句问话却引得这位圣尊暴露了身份,虽然可能是她有意为之,但于情于理,这句客气话总是少不了的。
听闻此话,苏羲和极其和蔼地冲他摆了摆手,微微笑道:“无妨。”
说完,她便悠悠然地迈开步子,自周边各掌门人殷勤让出的一条路中走了出去,她身旁那白衣少年冲洛明澈淡淡点头,接着亦紧随其后,身后跟着一群仍不死心想要借机与琴圣搭几句话的仙家道人。
待他们走的远了些,洛明澈心中才长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在面对苏羲和时他总感到一种无端的压力,即便她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
然而没等这口气舒完,他却忽听得方才那位苏前辈轻飘飘传音道:“你小子不错,很上道,不过既然知道错了,是该做点什么弥补一下。”
接着,不待洛明澈反应,走在前面的苏羲和忽地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冲紧追不舍的众修士朗声道:“诸位留步,本尊应邀而至,必赴明日拈花之宴,届时会列席于此届魁首身侧,诸位若实在有什么话想对本尊说,不如写于纸上,一并交予这位洛家小辈,由他明日转达给本尊,如今劣徒内府受损,急需调息,本尊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她极矜持地微笑着四面环顾一周,接着便携着望舒头也不回地腾云远去了。
把这一地的烂摊子都留给了洛明澈。
被生生说成半残的月清尘当然知道,什么应邀而至全是胡扯,她分明是闲着没事才不请自来凑这个热闹的,至于位次,鉴于苏羲和惯会倚老卖老,自然她想坐哪就坐哪,想调戏谁就调戏谁。
离开前,月清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被仙家前辈包围的洛明澈,发现他即便面对如此叫人焦头烂额的烂摊子,却仍能有条不紊,周全妥帖,言笑晏晏间,就是能让人人都如沐春风。
这便是日后能在百鬼乱世中力挽狂澜的蘅芜君。
只是连他这样的人,都并非没有污点。
“清屏姐姐,就是他吗?”不远处忽然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童声,伴着嘻嘻哈哈的笑,“长得倒挺好看,看起来脾气也好,姐姐在担心什么?”
月清尘正想着后世对蘅芜君的评价,忽听得有闻声望去,却发现说话的是个梳双平髻的小女孩,踏翘头履,着碧罗裙,模样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只是双眸异于常人,自成一泓碧色,诡异中透着说不出的邪性。
腾云速度极快,那女孩的面貌几乎一晃而过,再也看不见了,月清尘连她身边那个唤作清屏的人生得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
“那是慕家的小鬼头,你看她如何?”苏羲和一边漫不经心地驾着云,一边托着腮望他。
“我看她天生带煞,是鬼命,”望舒蹙眉道,“她便是那鬼族诅咒的牺牲品?”
“是啊,自娘胎里带着诅咒出生,天生筋脉俱废,不单修不得半点灵力,而且注定活不长久,”苏羲和摇头晃脑道,“西洲慕氏世代医族,却无一人能医好她,只能永远作为一个累赘活着,偏偏跟她同胞的姐姐是天造地生的通灵凤髓之体,不世出之奇才,自小光芒万丈,还与潇湘那夺了魁首的小子定了亲,两相对比之下,唉,怎一个惨字了得。”
望舒瞥她一眼,发现苏曦和言语间并没有多少同情意思,却又随即想到她冷眼旁观世情之久非自己所能想象,又生性疲懒怕麻烦,对与己无关之事漠不关心倒也在意料之中。
但她当年,却丝毫不怕麻烦地救了自己。
为什么呢?一个奄奄一息的,看不到丝毫未来的婴儿,有什么值得她救呢?
望舒眸色一暗,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而是转而生硬道:“你跟那个君……”
“你没赢,所以我们还是要继续的,”苏羲和笑眯眯道,“说到这个,他前几日来了这边,我们约好了待会要见一面,先说好了,不许跟着啊,你那点伤自己随便调息调息,没事了的话自己到处逛逛,春天来了,争取早点给我拐个徒媳妇儿回来。”
望舒刚想反驳,苏羲和却像突然感觉到什么,冲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有些紧张地四周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正前方的云层之下,径直降了下去。
那是一大片洁白如雪的杏花林。
待双脚踏到了地面上,苏羲和先给望舒简单处理了一下受伤的地方,接着挥挥手让他去一边玩,自己则轻手轻脚地向着杏林深处走去。
望舒神色复杂地立在原处,他注意到,苏羲和连走路时都尽力避开了飘落一地的细软花瓣,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直跟平时判若两人。
待走到杏林深处,薄雾弥散的林间却依旧空无一人,苏羲和阖眸感受了一下,接着突然摇头晃脑道:“静女其姝,俟我于杏林。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行了美人儿,别藏啦,知道你在这,我想你想得可苦了,快出来吧。”
不远处忽传来一声轻笑,有人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此情此景,难道不该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苏羲和吃吃一笑:“傻子,你又用错了,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话音刚落,先前林间掩目的迷障顷刻间散了个干净,露出林中人的真容来。
那是个极其高挑的墨衣男子,面容英俊到无以复加,眸色赤金,一对尖耳在泼墨般黑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腰系短笛,背负长刀,虽作随意打扮,却掩不住一身尊贵雍容。如果细细感受的话,他身上其实有股很违和的气质,好像灵魂深处有一种来自黑暗深渊的东西,就隐藏在那还算平静的外表下。
每个从魔境万古如斯爬出来的魔族,都会有这种气质。
君天御手里正拨弄着一枝含苞欲放的粉蕊杏,大概对苏羲和这副模样已是见怪不怪,见她没个正形也不在意,只是唇角含着笑,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看得出的温情来。
苏羲和打量了那男子几眼,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极其嚣张地挑捏起了他的下巴,攀着男子左肩坏笑道:“几日不见,君美人儿越发好看了。来,给爷笑一个,笑得好了重重有赏。”
我对他也没安好心……
不用担心我吃亏……
苏羲和先前说过的话一股脑儿冒了出来,在望舒脑海里回荡不休,他本以为那是敷衍之辞,如今看来,莫非苏羲和对那魔族真的不同寻常
“别闹。”君天御觉得好笑,便要去拿开她的手,可苏羲和哪里肯依,踮着脚也非要他来一个□□式的笑,二人你推我挡间手上过了数招,眼看着谁也奈何不了谁,君天御忙从枝头取下一朵盛放的杏花,准确地别到了苏羲和耳边。
“真好看。”他低声道,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拨开苏羲和鬓边散落的秀发,露出美人光洁的额和晶莹的耳垂。
苏羲和一愣,果断放下了□□他的魔爪,她轻抚了一下鬓边花,然后低头羞答答道:“这位官人,奴家不明白,您是说花好看呢,还是奴好看”
“花好看,”君天御眸中闪过一丝宠溺意味,在苏羲和扬起拳头前补充道:“你更好看。”
苏羲和抬头笑看他一眼,接着踮起脚勾上君天御的脖颈,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亲完,还意犹未尽地伸出手去点点他的唇,低声道:“看这小嘴儿甜的,待会本尊可要好好疼疼你。”
听了这话,君天御眸色一暗,一把捉住苏羲和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右手顺势一勾,揽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唇舌几乎擦着她面颊而过,玩味道:“圣尊可知,这话不应该由圣尊来说,不然会显得本君失职,不是么”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轻轻把她抵到旁边如雾如雪的杏树上,低下头爱怜地碰碰她的鼻尖,接着俯身吻了上去。
躲在不远处杏树后的望舒从未这么后悔没有听苏羲和的话,眼前分明是副可堪入画的情景,可在他眼里,偏偏刺目得无以复加,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什么锐器割开了深深的口子,连先前身上真正受伤带来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