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阿姊。”刹罗哆嗦着抬起手,抚摸着女子同样湿漉漉的长发,心满意足地说:“能嫁给他,我很欢喜。他什么都听我的,所以… 我一定会很幸福。”
宁远湄说不出话,刹罗满意地闭上眼睛,低喃道:“阿姊,你告诉景离,我不要他的心了。如果还来得及,如果他本事够大,就让他跟他哥哥,把一切解释清楚吧。”
“景离?”叶知秋眉头忽然紧蹙起来:“有点耳熟。清尘,景离是谁?”
“景离,”月清尘面无表情道:“是凝碧宫主景昭的弟弟,那个据说早夭的景家二公子。”
“可他惯会骗人,比我还会骗人,”刹罗断断续续地叮嘱道:“阿姊,你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阿姊,你笑一笑,好吗?”
宁远湄就破涕为笑:“我那么聪明,怎么会被他骗了?”
“是啊,你那么聪明,可你不会骗人……我一眼就识破了。”刹罗摸了摸女子的下巴和唇角,随后,像是终于没了力气,她再次跌回宁远湄怀中,“对了,不麻烦的话,就把我烧成灰,然后…随便撒进什么小溪里吧,要活的那种水。
“这样,总有一天……我能顺流而下,归入那条…… 那条明亮的…… ”
说到最后,刹罗已然吐字艰难,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她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可颓然张着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她再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用手指在身旁的泥土地上画了一道弯弯的曲线,又在下面划了一道,接着画了一个圈,边上散开几条细细的线。
碧螺自小没什么画画的天分,常常把狗画得像小猪,藕画得像包子,她若不说,谁都猜不到她画的究竟是什么。可这一次,宁远湄竟然看懂了。
她画的是一条河流,在阳光照耀下,亮亮堂堂的河流。
“幸会,在下洛明川,明是明亮的明,川是河川的川。不知能否,请教小姐芳名?”
这是洛明川跟慕清屏第一次见面时,用来介绍自己的话。而对于碧螺,他甚至从未做这种这种正式的自我介绍。
一开始是不屑,后来,是来不及。
宁远湄盯着地上那幅简陋的画看了许久,然后将视线重新移到刹罗脸上。女孩闭着眼睛,脸色灰暗惨败,表情却安详。
河流终会汇入大海,那里也是海螺的家。
洛明川,螺儿去找你了,请你先替我照顾好她。
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来,与你们团聚。
第230章 慈悲者
“小湄, 你放她走吧。”
这句话飘入耳中的时候,宁远湄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抱着那个寒冰罐子, 低着头在家祠门口跪了很久。
而对面高台上正对着她的,是一个刚刚刻好的崭新牌位。它被摆放在正下方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的“慕碧螺”三个字,由宁远湄亲手刻下。
原本,按照慕家的规矩,女孩是入不了祠堂的, 罪女就更不用说。宁远湄执意要将碧螺的灵位摆在这里, 就已经是将此处满堂先辈的英灵得罪了个遍。
可说来奇怪,她竟然根本不在乎。慕清屏从小被教导知书达理,平生从未忤逆长辈。可到了此时此刻, 那些她曾经最为看重的东西,那些,她曾经视为生命的东西, 都已经随着碧螺的逝去, 一并在宁远湄心里湮灭成灰。
刹罗在离开前,曾说让宁远湄将她烧成灰烬,撒进河里。可宁远湄怎么可能舍得将她烧成灰?她原本想托月清尘造一口可保尸身不腐的冰棺,将刹罗放于其中,然后带她去北海。但没想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身化飞灰, 最后被风聚拢成小小的一堆,重新落回女子的面前。
她们好像都选择性地忘记了一件事, 那就是碧螺早已经不是人身,若体内阴气散尽了, 她在阳间的形态便再也无法维系,只能魂飞魄散。
宁远湄盯着那一小撮灰,慢慢伸出手,将它们捧进手心。她想着,或许应该去找个器皿把螺儿盛起来,不能就这么散着,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冰罐,晶莹剔透的,很干净,宁远湄想,螺儿应该会喜欢这个漂亮的小房子。
因为她也很想住进这个小房子里,甚至除了这里面,她哪也不想去。
宁远湄早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或许是因为痛过了头,也就自然麻木了,她甚至可以开始很理智地思考一些事情,做一些事情。
在慕家生活的日子,久远得像上一辈子的事。刹罗出于报复,杀了慕家满门,宁远湄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感受。在她回到西洲之前,那些尸身就已经被分拣妥当,葬入了慕家世代长眠的祖坟之中。只是家祠在后来的打斗中又被砸了一场,牌位才散落一地。
她将那些倒在地上的牌位都扶正擦干净了,随后逐一摆回原来的位置。只是最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牌位,或许真的像螺儿所说,是被洛明澈带走了。但无论它在哪,她都不在乎,甚至连那些亲人的死去,她也不在乎。即便他们对她都很好,也从未得罪过她。
她最后的感情被刹罗带走了,此刻还能留给别人的,已经一点不剩了。
这是大逆不道,也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刚刚才通过君长夜和自己相似的求不得之苦,得到了一颗推己及人的慈悲心,本以为能真正得悟大医之道,可这颗心,却随着至亲的逝去而片片瓦解。
掌杀戮剑者,尚需慈悲心来从中调和,遑论以救死扶伤为毕生功业者?
没了慈悲之心,她再也不可能做一个医者了。
宁远湄缓缓站起身来,搭在台上的手指泛着青白。她拒绝了月清尘的搀扶,仍旧单手抱着罐子,思忖了一下,还是问:
“师兄,那个自称是慕氏后人的女孩在哪?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南蓁,不姓慕。”月清尘毫不意外,反问道:“你见她做什么?”
“我想把我的医术传给她,看她愿不愿意。”宁远湄淡淡道,她甚至笑了一下,“不用太聪明,也不用姓慕,只要她心肠好,不丢慕家的脸,就可以了。”
南蓁很快被叫了过来。她先前也在郁荼手上受了伤,只是相比于晚晴的伤,可以忽略不计。带她来的人没告诉她是要去见谁,所以南蓁满心惶恐,尤其是见湖心岛这边围了许多携刀带剑的仙门弟子,她更是心慌,于是又把脖子缩成了鹌鹑状,紧紧跟在带她来的弟子身后,分毫不敢乱瞟。
然而随后,她看到了站在慕氏祠堂门口的月清尘。
在瞧见白衣男子的那一瞬间,南蓁立刻变得激动起来。自当时魔宫一别后,她就再没见月清尘。可她一直牵挂着月清尘,尤其牵挂着对方体内未解的胭脂色。听说魔尊在帝都出了事,南蓁以为月清尘也已经不幸罹难,还替他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并迅速把这股悲愤,转化成了努力出逃的动力。
如今她真的从那魔窟里逃了出来,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次见到月清尘,心头两块大石头都落了地,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公子,公子,是我,是我呀!”于是南蓁开心地跳起来,冲月清尘拼命挥手,“太好了,你还活着!你怎么在这?”
前面给她引路的弟子面色不善地扭头呵斥道:“不得喧哗!不得对望舒圣君不敬!”
南蓁的嘴巴顿时张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讪讪道:“你说啥?望舒……望舒圣君?”
她自个儿将那个词念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立刻直了眼,高声疾呼道:“小女子,见……见过圣君!”
坏了坏了,早知道那位神仙公子仪容出众,该是位大人物,没想到是这么大的大人物!天,这可是天大的丑闻,我蹲了那么多天望舒圣君跟魔尊的墙角,圣君他会不会杀我灭口啊?不,不要啊,我很乖的,我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不对,我好像已经把这事抖出去了。
南蓁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可抽死自己也不顶事,只得作罢。她口上下意识说着“见过圣君”,同时立刻要拜,月清尘却径直朝这边走过来,在南蓁将拜未拜之际,开了口:
“你见过我?”
“不不不,”南蓁吓得要死,急忙纠正,“我没见过你,没见过!今儿这是第一次见,早就听说圣君…… ”
“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