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琊握枪的手猝然收紧,胸膛剧烈起伏七八下方才缓住,七窍几乎要生出烟来,恨不能当场就将君长夜给宰了。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你这畜*生!本君当年,就该把你劈死在九天玄雷之下!”
“现在也不迟。”君长夜挑眉,“不如,你试试?”
云琊将指节掰得咔嚓作响,一双锋锐鹰眸因滔天怒意爬满血丝,手中破山河已按耐不住铮然作响。霎时间有道巨雷惊破天际,他将银枪一横,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出,与对面魔头杀个天昏地暗。
可就在将挥未挥之际——
“子安,他在有意激怒你,切莫上当。”
先前君长夜将声音流转控制在对面二人之间,月清尘站得远,自然听不清,叶知秋却隐约闻得,又见云琊这般反应,立刻判断出君长夜的意图。如今阵法已成,即便君长夜凭借封神刀之能,也难从他们三人的手下带刀煞突围出去,除非率先拿下一角,引一人离开自己的位置,这阵就不攻自破了。
而己方这三人之中,谁最好攻破,实在一目了然。
云琊虽天生有纵雷之能,骨子里一身正气,却其实也嗜杀好战,更容易被人激得热血上头。若调用得当,绝对是把无坚不摧的利器,可若被有心人利用,却也可能成为陷天地于血海间的杀器,因此叶知秋对他最是放心不下。
荒炎遥遥瞧见那蓝衫圣君脸色虽沉得要命,却还是将枪势强行收了回去,心下便是一沉。他虽瞧不见君长夜的神色,却也其知重情重义,今日无论情形坏到何种地步,都绝不会抛下自己不管。
但若为此举,君长夜与望舒君之间,就必定覆水难收。
或许自己随叶知秋回昆梧,也并不一定就是坏事。
可此念头刚生出来,荒炎就见那魔尊身形一动,果然纵身上前,与容隐圣君动起手来。他去势极快,几乎是在云琊收枪回身的下一刻,手上雪亮便已迎头劈上,没留给对方分毫躲闪空隙。云琊若还要退,就得承担硬受上这一击的代价。
何况云琊也不想退,他心中渴望,能亲手将这玷污了月清尘的邪魔碎尸万段。
于是蓝与玄就此战在一处。可直到这时,云琊这才发现,对方手中压根无刀无剑,只是先前掐了一截荷茎捏在手里,便能与自己掌中坚不可摧的银枪横冲对撞,分毫不落下风。
而一招一式间,依稀仍可窥见当年月清尘所授荣枯剑式的风骨。
“封神不出?”云琊剑眉狠狠一挑,见这邪魔还敢以绝尘弟子自居,眸内愈发怒火中烧,“瞧不起我?”
那厢他们二人打得昏天黑地,锁魂阵早就没了。先前被牢牢困在圈内的鬼怪们纷纷瞅准机会想要逃窜。荒炎思忖片刻,却没跟着一起跑,而是俯下身来,注视着对面女子。
“兰若,你我今日,可能走不了了。”他道,“你怕吗?”
“怕?”兰若冷笑一声,“即便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也至多不过再死一回,有什么好怕的?”
荒炎自嘲道:“可我怕。”
“你怕?”兰若双眸微微眯起,“你怕死?”
荒炎垂首望她。
“我怕此生,再不得见你。”
他目光专注而深情,让被注视的人透过面前这副枯朽老旧的皮囊,看到了其中灵魂曾经有过的勃勃生气。
兰若突然踮起脚尖,下巴抵在荒炎胸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语气近乎痴妄:“你看清楚了,我只是一介残魂,不等天光大亮,就会彻底消散。快,趁我还未散,我们一起杀出去。那天的夕阳多美,我还要你,替我多看看呢。”
荒炎却将女子手指一根根轻轻扯下,摇头道:“我不会替你看。”
兰若眼神暗了暗,却在男子下一句话到来后,遽然红了眼眶。
“我要你与我一起看。”
熟悉的失措感再一次将兰若淹没,可这一次,却非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心中遗失的角落再次被某些东西填得满满的,竟让她觉得暖极了。
她本不该再恋这尘世。
奈何……奈何……
荒炎握住兰若的手,慢慢站起来,再度回身面对那神色肃穆的掌门。
“素闻昆梧掌门,有捕风造魂之能。”他单手将鬼头刀横在面前,郑重道:“我折了裂魄,自愿随你回山,你替她重塑魂体,叫她能重走于天光下。这笔交易很划算,做不做?”
“自然要做。”叶知秋颔首,“不过裂魄是把好刀,折了可惜,便一并交给我吧。”
“哈哈哈哈,好!”荒炎哈哈大笑起来,“叶掌门果然爽快,希望你做事,也能如答应得这般爽快。”
“等等,我可还没答应。”兰若却自老者身后踏出一步,语气咄咄逼人:“掌门是吗?那么我问你,非我族类,其心就必异吗?你们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但凡是妖是魔,就要喊打喊杀,难道千百年来,就没人觉得有失偏颇吗?”
穿玄苍道服的男子静静看她,反问道:“夫人,您知道浣花宫已经不在了吗?”
兰若一怔:“什么?”
“大约一年前的事。”叶知秋语调不急不缓,却字句如同浸泡在鲜血里,“浣花顾宫主阵前主动降于魔族圣女,被带回万古如斯宫中,至今生死未卜,整座浣花宫随后被魔族攻破,宫中人被尽数屠灭。
妖魔必然是坏的吗?不见得。人必然是好的吗?也不见得。夫人,您问我,修士降妖除魔,是为了什么?旁人如何想的,本君不得而知,但按本君所想,该是为了守护,是为了不让此类惨剧再度发生,是为了在万事万物之间,寻求一个平衡。一旦有人想要打破平衡,为祸世间,无论他是谁,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到浣花宫不在了时,云琊手中银枪正险险擦着君长夜左肩而过,而他艰难偏头,险些扭断了脖子,才将那直逼自己咽喉的一截荷茎避了过去,可胸前平整衣衫却被呼啸剑气划破几道口子,显得好不狼狈。
云琊的法器长而锋锐,远攻时优势尽显,可翻碧海,斩苍龙,可一旦陷入近战,反倒成了甩不脱的累赘,他本不屑也不愿与人贴身对打,奈何此地局限,身法施展不开。他正陷入僵局,余光却瞥见身后水中,忽有寒芒摄地。
是霜寒的剑光。
那把剑无声而来,剑主与他擦肩而过,将对阵两道锋芒一一摧折。冷剑与荷茎一触即分,月清尘落在水中央,粗略一算距离,离云琊倒还近些。
云琊心中陡然腾出一阵欢喜,可这欢喜,却迅速被另一片阴影当头压下。
无论伪装得多好,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感是骗不了人的,而月清尘方才看君长夜的眼神——
就好像他已被征服。
云琊浑身都冷了下来,他自然知道“尝过”是个什么意思,却想象不出月清尘会与何人唇舌纠缠,更想象不出这人若是与人上榻云*雨,会是何等模样。
云琊连想一想,都觉得是污了那抹胜雪白衣。
可君长夜竟真那么做了。
我都不敢,他怎么敢?!
这事不能想,一想起来,云琊简直要气得浑身发抖,他几乎要冲上前去提起月清尘的领子,质问他怎么就把持不住?怎么就着了邪魔的道?教训还没看够吗?怎么还要重蹈琴圣尊的覆辙呢?
可当月清尘那双寒眸扫过来时,云琊到了嘴边的千言万语,却一句都问不出来了。他烦躁地提起银枪撞了撞地,随即一个箭步跨至对方身边,道:“一起拿了他,咱们回家。”
第209章 破山河
语毕,云琊随手抹了把额间淌成溪的汗珠, 随即便再度提起枪来, 欲与那魔头再战一场。可提到一半, 却觉枪身如坠了千斤铁, 他低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起, 手下三寸半处竟已被月清尘握在手中。
两只握枪的手分明同样修长有力,却一提一拽,互不相让,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云琊, 你若以杀止杀,”月清尘语气冷淡,所指却尖锐, “只会让杀戮永无止境。”
云琊死死盯住对方握枪的手指, 明明那上面每一处纹路, 每一个骨节, 他都了然于胸,可如今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他失望地将目光向上移去,突然觉得那张自己曾为之神魂颠倒的脸, 也同样陌生非常。
眼前这个人,真的还是那个曾与他于月下拈杯对酌的人吗?究竟是谁披了月清尘的皮, 竟敢作弄于他,竟敢来此地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