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闷哼一声,愣是忍着痛将右肩生生撕裂了出来,足尖一点掠出数米,生生压□□内翻涌不息的血气,以狂戾的火灵气将那在脉络中作怪的金灵气尽数逼了出去。
他此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有数十处,实在已经灵力耗尽,精疲力竭,眼前亦一阵一阵地发晕,此刻全凭心中那口气撑着,但反观君长夜也好不到哪里去,便结了个聚灵印,提剑再次袭了上去。
然而此刻,纱缦华盯着君长夜看的眼神却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如果她没有看错,他刚刚似乎动用了魔修的某种术法,但不知为何又生生停了下来,导致如今经脉受损,气息萎靡,若再继续斗下去,怕是会给灵脉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
这些虽属意外,但也并未太过出乎纱缦华意料之外,唯一没料到的,是另外一半的封印之物竟已到了君长夜身边,并觉醒得恰到好处。
真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这两人自相残杀,已两败俱伤,其余人等皆不足为惧,终于感到时机差不多了,纱缦华唇角噙起一抹笑意,从怀中取出一管竹筒形状的物件,随手往上一抛,阴沉欲雨的天幕上瞬间炸开巨大的烟花,下坠的火花落进草丛林间,立即燃起蔓延开来的熊熊大火。
那烟花大得不同寻常,且花火竟是纯正的乌墨色,盛放之时呈现出巨大的九头蛇图案,数十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君长夜与风满楼正斗得难分难解,闻此异状同时抬起头来,惊异之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九头蛇,是当今魔族圣女的坐骑和标志,凡九头蛇图案出现的地方,便如同魔尊亲临,即便位高如魔族左长老,亦得俯首听令。
仿若一道雪亮闪电劈开心中混沌,君长夜一扭头看向纱缦华,定定道:“是你,你想做什么?”
周遭烈火带起黑烟滚滚,纱缦华笑而不语,浓烟将她的影子拉扯至变形,浑似一条九头蛇的形状。
君长夜之前虽已知晓她便是春日云泽上纵蛇之人,也猜到她或许与魔族有某些联系,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纱缦华身为浣花宫弟子,却竟真的是魔族圣女。
天边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随着暴雨一并来的,还有一个渐行渐近的黑影,那体型足有正常人两倍多的黑影脚下并无任何依凭,只踏着雨帘却仍旧步履如飞,顷刻间便已到了众人跟前。
就是这个黑影,让君长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魔族五长老楮桀,双头四臂,性情暴戾,力大无穷,乃魔尊麾下第一枭将,只是由于脑袋虽多却不够灵光,这才未能跻身前三甲,名次还屈居于一个女魔之下。
“你猜得不错,”直到这时,纱缦华才终于淡淡回应道,“只可惜太晚了,楮桀来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说到这,她却突然话锋一转,双眸中闪烁起异样的光芒:“但长夜,你很聪明,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怜惜你,欣赏你,不愿杀你,与其在这等死,不如跟我走吧。”
第110章 百鬼行(十)
无论纱缦华是否想要挑拨离间,但她这话,无疑是给君长夜与众人的关系上添了一重裂痕。
在场诸人中,风满楼与风桐恨他入骨,羽若蝶必然是向着风满楼的,曲阑珊与君长夜交往尚浅,萧紫垣昏迷,这样可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人,就唯独只剩下一个洛青鸾。
虽不知纱缦华意在何为,但魔族既然派了楮桀来,必然是存了志在必得的把握,这大魔大致相当于修者的化神巅峰,就凭在场几个尚未长成的小弟子,想要与之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别说还有一个能操纵九头蛇的魔族圣女从旁协助。
风满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瞥了君长夜一眼,心中虽不可避免地有所怀疑,但到底理智占了上风。他之前固然讨厌君长夜,但也到底有些移情的意思,对方身为绝尘峰弟子,应该还不会堕落到与魔族狼狈为奸的地步。
看君长夜未答话,风满楼别过头去,当即仗剑而上,冲纱缦华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不净之魔,竟敢冒充浣花宫弟子,擅闯修真界第一盛会,还妄图染指正道弟子,犯下不赦之罪,实在胆大包天。怎么,魔尊派你来,莫非是想再度挑起修真界与魔界的争端吗?”
纱缦华瞧他一眼,琉璃似的眼珠泛起泠泠的光彩,却不理会他咄咄逼人的问话,转而又固执地重复道:“长夜,跟我走吧。”
旁边的楮桀顿时放声大笑起来,两张嘴同时开腔,震得风满楼连退出去数十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又七嘴八舌道: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圣女岂是你能随意指摘的?”
“我看他是活腻歪了,想尝尝脑袋碎成渣渣什么滋味。”
“圣女,何必跟他们啰嗦呢,要属下说,反正尊上只要活的就行,那就先把他们一个个断手断脚,然后囫囵个抓了带回魔宫去,到时候要杀要留随您处置。”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纱缦华猛然呵斥道,瞳孔一瞬间变成了类似蛇的赤金竖瞳,“兄长说了,这次行动,一切都以我的号令为准。”
她的语气凌厉异常,楮桀不知是有什么顾忌,虽有怨气和不忿,竟也真的乖乖闭上了嘴,但不到片刻,便又低声劝谏道“属下知错,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属下刚才只是想提醒您,不要因为一个小小修士而坏了大局。”
“非我族类?”纱缦华摇了摇头:“楮桀,你正如日中天,这眼神儿却也不行了么?”
楮桀一愣,再度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那边的白衣少年,只见他紧紧捂住额头,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痛苦,又见其衣衫凌乱,领子在方才打斗中拉扯开来,似乎隐隐露出一块墨玉的形状。
这块玉,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请恕属下眼拙,”楮桀玩味般笑了笑,“圣女放心,属下这就替您去试试他,也好看得更仔细一些。”
话音未落,他便旋风般提步朝君长夜袭了过去,手掌瞬间蜷缩成钩爪状,看钩爪所指的方向,是打算直取君长夜丹田,彻底废了他毕生修为。
“住手!”洛青鸾勉强抽出手来,奋力取过水鸢,曲阑珊亦唤出古琴按在膝上,双手重重一拨,二人攻势合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威力,向着楮桀所在方位猛击而去。
可饶是二人倾尽修为换来的一击,于楮桀却不过只如挠痒痒一般,他随手一挥化解了二人攻势,又扭头一声长啸,洛曲二人便重重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分毫。
纱缦华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未出手阻止,只见见楮桀已离君长夜越来越近,甚至钩爪前部尖尖的利刃已要触及了那少年腹部,可突然,却被一道骤然迸发的白光弹出了数十丈。
而那被白光包裹的少年死死咬着下唇,身上衣衫被自己撕扯得支离破碎,他的双目迅速变成赤金色,双耳变尖变利,透过不成样子的衣料,可以看到有血色的纹路在他背上逐渐蔓延开来。
“你竟是……”楮桀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像是亲眼目睹了一个最荒谬的笑话,“你竟是魔?”
不光是魔,他竟从这刚觉醒的年轻魔族身上,看到了上任魔尊沧玦的影子,甚至感受到了与沧玦同样的气息。
魔尊沧玦,是历代魔尊中最接近魔神离渊的的一个,也是离破除封神刀封印距离最近的一个,楮桀资历尚浅时去万古如斯领受封赏,曾偷偷抬眼见过那位高高在上的魔尊。当时只觉尊上的修为实在深不可测,就如山海般不可倾覆。若非他死于望舒与蘅芜之手,又未留下一子半女,这一代的魔尊还指不定还要在长老之位上熬多少年。
最后一声痛苦的嘶吼过后,君长夜浑如脱力般跪倒在地上,无垠之水瓢泼般自天上倾盆而下,劈头盖脸打在身上,将衣衫头发皆浇得极透,常人只觉刺骨般寒冷,可他只盯着自己的手发了会儿愣,便想要扶着剑吃力地站起来。
纱缦华轻移莲步走上前去,看君长夜似乎浑身颤抖得厉害,便伸出手想要扶他一把,岂料对方就像没看见似的,只自顾自抱着星河剑,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眸中原先的神采已全然不见,只余一片看不到边的沉沉死寂。
纱缦华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快,语气便也不自觉冷了下来:“怎么,知道自己原来是魔这件事,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