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兴趣而活过,他来这里,不过是因为他坚信,国家的强大不仅仅需要铁血的军人,还需要一群伟大的科学家和思想家。
他注定要做前者,但他想知道后者的可能。
三年的朝夕相处,从教室里的激昂雄辩,到食堂里的共饮共食,从操场上的你追我赶,到宿舍里的温情陪伴。
直到某一天,他们两人坐在宿舍窗边的月光下,吃着沈家送来的樱桃,看着图书馆借来的兵书,月光暧昧,两人突然挪不开眼。
樱桃被打翻在地,陆骁将沈悦笙禁锢在怀里,嘴上还残留着对方的味道。
房间里堆满了寂静。
良久,陆骁轻声问道:“悦笙,你怕吗?”
……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悦笙甚至有些忘记当初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了,只知道从那以后,他们真真正正开始了一场不同寻常的恋爱。
在那个时候,这就是异端,是违背世俗、有悖人伦的禁忌。
但这件事,最终还是被沈家和陆家知道了。
两个人都从学校休学,沈悦笙被关在了老宅里,整整一个月,父亲的严厉,母亲的哀痛,祖母的恸哭,兄长的规劝,每一样都如同利刃划在心尖上,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这有什么错呢?
直到一个月后,沈父突然说:“陆骁来了,他明天要去参军,西北军区,你们再见最后一面,以后就当不认识这么个人。”
沈悦笙怔怔地抬起头,他不知道陆骁是怎么说服自己古板的父亲的,满脑子都是那句“他明天要去参军,西北军区”。
整整跨越了大半的国土。
厚重的雕花木门开了又关,一个温暖而又严实的怀抱将他笼罩。
陆骁将他紧紧抱住,然后喃喃道:“悦笙,你受苦了。”
沈悦笙抬起头来,看见陆骁青黑的下巴和瘦削的脸颊,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当他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陆骁突然单膝跪地,从胸前的暗袋里拿出两枚银质的对戒,说道:“悦笙,我好不容易骗过我家里人出来,我们走吧,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好不好?”
沈悦笙看着两枚对戒,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场仓促的求婚和蓄谋已久的私奔。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厚重的大门被砰地一下踹开,两队警卫员迅速冲进来将两人分开,其中一个人捂住沈悦笙的嘴,还有一个人将他牢牢控制住,而剩下的人则一起抓住不断挣扎的陆骁,硬拖着他往门外走去。
一片混乱中,沈悦笙朦朦胧胧间听见陆骁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骗我!你们装了窃听器!”
那天之后,沈悦笙再也没有见过陆骁,也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一点消息。
一个月后,他被父亲匆匆忙忙地送出了国,一呆就是七年。
时光荏苒,而那个欠下的回答,欠下的许诺,斯人终究是听不见了。
……
沈悦笙抱着红木的骨灰盒,站在万里戈壁之上。
那么,我就将生物战研究所建在这万里戈壁之下,如果你尚有一缕神魂,方知我在此与你长久相守。
而很多很多年后,当研究所再次重建之时,卧病在床仅有一息尚存的沈悦笙突然提出最后一个要求:“研究所的人工智能,我想用我三十岁那年的声音和形象。”
这样,就好像我们的生命,都永远定格在了三十岁的那一年。
第55章 钺舟番外
研究所。
柏钺看着眼前一脸温和讲完自己的故事的所长陷入了沉默,顾舟仰躺在活动室的沙发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所长继承了沈悦笙的相貌和声音,独独没有这个人的感情和记忆。
那些曾经在风中撕心裂肺的哭喊终究是消逝了,就像那些年里再海宁城的学堂里,两个冉冉芝兰般的青年终究化作了一抔黄土,不复再见。
柏钺不知道是从陆骁想到了自己,还是说从所长想到了顾舟,亦或是两者都有,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头上的乱毛,然后问道:“为什么所长还记得这件事?”
顾舟:“沈悦笙死前的心愿,他把这部分数据手动输入了所长的系统,当初系统还不完善,每一个字都是他亲手打的。”
所以这个故事,一百多年来从没有变过哪怕一个字,而我在那个漫长的三年间已经反反复复听了无数次。
柏钺伸手将顾舟拉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问道:“那他们两个人后来葬在哪儿了呢?”
顾舟随手指了指天花板:“没有下葬,两个骨灰盒都在地面的白楼里。”
柏钺疑惑道:“为什么?那个年代的人不都讲究入土为安吗?”
顾舟坐直了些,将手放进柏钺的手里,然后说道:“那时候,人们相信死后需要入土为安然后魂魄才能往生,否则将生生世世永远被禁锢在尸身之上,这种神鬼之事我向来是不信的,但我唯独希望这是真的。
“因为沈悦笙说,他宁可生生世世永无安息,也希望能和陆骁相守一次,如果生时不能同寝,那么死后也要相会,他不接受转世与遗忘,他的爱只能是这辈子。”
柏钺将顾舟的手攥紧了些,良久,他笑着揉了揉顾舟的脑袋:“好了,走吧,回基地了。”
一架架直升机起飞,带走更多的物资和武器。
飞机上,顾舟最后看了一眼白楼,然后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会想去看看他们两个的骨灰。”
柏钺将他的脑袋扭过来对着自己,然后说道:“人家现在指不定怎么你侬我侬、干柴烈火呢,我们俩去干嘛?不如我们也回去干柴烈火一下?”
直升机的轰鸣直冲耳膜,划出一条小小的缝,柏钺的声音从这条缝里窜进脑海之中,赶走了里面所有的愁绪和感伤。
顾舟笑道:“确实,不如珍惜眼前人。”
……
人类基地选址在B市郊区的一所大学附近,在极寒天气到来之前,柏钺他们在清理丧尸的途中又救出了一部分被困的幸存者,再加上从三号避难所转移过来的百来号人,整个基地大约有一千人左右。
现在,温度开始回升,四季也一天天地变得明显起来。
情况比当初所长的估计要更加乐观。
于是,基地开始兴办起了夜间学堂。基地的男女老少在白日里做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后,都可以选择在晚上去大学里上课。
硕大的校园被士兵们来来回回清扫了三遍,又上上下下喷洒了数不清的消毒水,这才开放给大家。
学堂开设的课程很杂,凡是有一技之长愿意传授的都可以开课,只需要先找到管理人员做好登记,然后自己的课程就可以出现在选课表上,最后根据选课人数安排教室、协调时间。
于是大到世界历史,小到养花种地,整个夜间学堂的选课表足足印满了三张纸。
经历过这样一场旷世之灾的人民越发明白生命的渺小与珍贵,也越发珍惜这种获取知识与汲取力量的机会。
人类与其他动物同样拥有脆弱的身体,但不同的是,人类可以从不断学习之中获得一个强大的灵魂。
而这所有课程中,最热门的两门课,一门是顾舟的简易病毒学,一个是骆溯明教授的基础物理。
这两门课之所以火爆,原因之一是结合末世的现状,一个让人们想要了解清楚一些这种足以摧毁人类社会的微不可见的小东西,另一个则让人们能够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复兴科技。
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顾舟和骆溯明两个人都长得好看。
于是基地里本就没多少的年轻女孩们都满心欢喜地跑来上课,连带着越来越多的年轻男孩也跟着过来,整整坐满了一个阶梯教室。而最火的时候甚至还有人坐在两边的台阶上听课。
就这样,顾舟过上了白天和柏钺一起重建基础设施,晚上独自一人回到学校上课,下课后再去军事基地找忙得脚不沾地的柏钺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基地的生活用水净化装置终于重建完毕,城市的道路被清理干净,公交车重新出现在宽阔的街道……柏钺突然想起,他好像还没有去听过顾舟上课。
想象着自家小船儿穿着一身妥帖的军装站在讲台上的场景,柏钺顿时觉得热血沸腾,他趁着顾舟修车的功夫请了半天假,谎称是出外勤去,然后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