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惊忆起当日情形,雷纯之死立即封锁消息,关七却似毫不惊讶,心中知道戚少商之言是实,心恨自己关心则乱,无暇细想。实则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又怎能想得到?一时间竟无法控制,颤声道:"纯儿,纯儿她......"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死者已矣,入土为安,狄堂主不必想得太多了。"又道,"戚某的事已然说清,狄堂主还有什么问题?"
狄飞惊恨声道:"白愁飞......他......"
戚少商截断他的话头道:"不要说他无心救人,即使有心,在关七面前,又能如何?白愁飞与雷纯素有旧怨,狄堂主自所深知,何必迁怒。至于关七杀雷纯,那是六分半堂的家务事,戚某就不再过问了。只是戚某要提醒狄堂主一句,关七疯癫,虽然武功奇高,但实是一柄双刃剑,为谁人所用,难以定论。狄堂主请自行留心。"
狄飞惊仍然低垂着头,声音里的波动已是平静了许多。"不知戚楼主如今有何打算?"
"回金风细雨楼。"
"狄某还是要再赞一句,戚楼主好胆识。"
戚少商笑道:"狄堂主,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我无并吞之心。"
狄飞惊冷冷道:"却有凌驾之势。"
戚少商微笑道:"有戚少商在,总比在杨无邪,白愁飞手中来得强。狄堂主若不愿戚某今日活着走出六分半堂,可自行定夺。"
一转身,大踏步地向堂外走去。正当正午,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如同金雨。
金风细雨楼。
依然是戚少商坐上首,杨无邪坐下首。杨无邪想这大概就是自己为何跟随了数代楼主,依然还只有当总管的份的原因。他过于心细,过于按部就班,缺了一份挥洒自如的豪气,也少了一分锐气。
而戚少商有。所以他现在还能四平八稳地坐在这里品茶。
"杨总管,请派人去请王小石回来。是谁伤他,他自会给一个解释的。哦还有,也莫想杀人灭口了,王小石伤势已好转,功力已复,不是那么好惹的。我已嘱咐他在温柔那里留书,温柔身在何处,无人知晓,一旦有何异变,必将昭告天下。"
杨无邪闭嘴不语,推开门走到房外去吩咐,又走回了来。戚少商搁下茶杯,不经意似地问:"顾惜朝在这里?"
杨无邪道:"戚楼主若想见他,为何不自己去寻他。"
话未落音,里屋帘子一掀,竟是顾惜朝走了出来。"寻什么寻,我不就在这里。"
戚少商似也毫不惊奇,也不问他为何会在这里,道:"杨总管,王小石的事就劳烦你了。"一双眼睛却盯着顾惜朝看,顾惜朝扭转了头,去看墙上的画,不看他。
待杨无邪离去之后,戚少商走到顾惜朝身后,伸臂拥住他。"惜朝,等王小石回来,我们就走。你爱到哪里都可以。"
顾惜朝笑道:"你不担心杨无邪?"
戚少商把脸凑在他耳侧,轻声道:"王小石自己会想办法的。他只是疏懒,如果他肯用心,金风细雨楼会一样好的。在我手中,我是要对得起王小石,在王小石手里,是要对得起苏梦枕。所以......交还给他,是物归原主。雷纯之事与我无干,狄飞惊忙于关七之事,无余暇对付金风细雨楼,无甚威胁了。"
顾惜朝挑了眉笑道:"你应该感谢我啊,以关七还牵制狄飞惊。本来狄飞惊想利用关七来对付金风细雨楼,结果反而被我所制。"
戚少商脸色一僵,道:"死者为尊,入土为安,你做得太阴狠了。活生生剥了人家的面皮,令人来扮作是她。"
顾惜朝不悦地道:"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做甚?反正百年后都是一堆黄土。"
戚少商一时无语,心中气恼,冲口道:"那晚晴呢?"
顾惜朝抬起了眼睛看他,又是那种让戚少商极不舒服的眼神。"你想说什么?"
戚少商闷闷道:"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想问你,那个假扮雷纯的女子是何方神圣?关七等于是受她控制,如果是敌方,后果堪忧。"
顾惜朝道:"这也是杨无邪手里的王牌,我怎么诱也不能让他说出来。不过据我猜测,应该是个跟雷纯有亲戚关系的女子,而且相处甚久,否则不会把她举动模仿得如此之像,甚至能骗过关七。关七虽然疯癫,但目力决不同常人。"从戚少商怀中挣脱出来,道:"我倦了,我睡去了。"
戚少商跟着他走进里屋,是间精雅的内室。此时暮色四合,房中已一片昏暗,顾惜朝走到窗前,点起了那盏琉璃灯。
顾惜朝一倒倒在床上,戚少商坐在床沿,若有所思地打量他。打量得太久,最后顾惜朝终于沉不住气了,怒道:"戚少商,有话便讲,在这里装什么哑巴?"
戚少商道:"我那柄‘痴'上的宝石,是你留在那里的?"
顾惜朝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间,闷闷的笑声传来:"是啊,那日你去六分半堂,说是赏月不宜带利器,就把痴留在了这里。我当然就顺手掰下来了。"
戚少商伸手去拧他的耳朵,笑骂道:"你还真会陷害我。陷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惜朝吃吃地笑道:"好处可多着了,你很快就会发现了。"又笑道,"那天我是真去杀雷纯的,结果关七来了,我也乐得轻松。你是怎么发现是关七杀的?"
戚少商道:"她脖子上的伤。她是个聪明姑娘,那时候应该不会反抗到被扼死为止。她又并非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不值为了贞洁而舍命。不过若是她无法忍受的人......"说着说着只觉恶心,打了个寒噤。
顾惜朝笑道:"莫提此事了,想想都不舒服。那好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戚少商道:"也亏你看得下去。"捉了他的肩就去吻他,两人肌肤相接,耳鬓厮磨,体温也渐渐升高,戚少商只闻到又有那股暗香浮动。"你......身上......是什么香?"
顾惜朝一面避开他的亲吻,一边笑:"有毒的香。杀人的香。"
戚少商把他脸按在枕间不让他动,笑道:"那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顾惜朝经不住痒,一边躲,一边笑。"好,你记得你说的话。不要后悔。"
忽地戚少商觉得丹田内一空,真气也虚虚浮浮,顿时觉得一颗心也浮在半空似的。对上顾惜朝的眼神,顾惜朝眼中的雾气早已消散,代之的是冷淡和嘲弄,一瞬间让戚少商的心都沉入了冰窖。
"戚少商,我告诉过你,这是毒香。唉,我说真话的时候,偏偏没人相信。"
戚少商一阵阵冷澈入骨之感,直透进了四肢百骸。"那上次......"
顾惜朝扬扬下巴,道:"上次是我身上的味道没错,这次我添了点料。"戚少商顺着他眼神望去,心下恍然,原来是那琉璃灯。
"为什么?!"
顾惜朝推开他,站起身来,慢慢理好衣衫,又理好松散的头发。走到窗前,吹熄了灯,又推开窗,一股凉风钻了进来,直吹得戚少商心更冷。
戚少商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换了灯芯,重新点燃,又擎了那琉璃灯,慢慢走到自己眼前。风吹得那灯焰左右摇晃,也映得顾惜朝脸上明暗不定。
他的影子映在墙上,也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顾惜朝俯下身,把那灯更移近戚少商,晕黄的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戚少商,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41章
两人脸庞相距极近。眼观眼,鼻观鼻,心观心。
象牙般的脸庞,黑如点漆的眸子。嘴唇拉成极美的弧度,冷冰冰的笑,笑得戚少商一阵阵地更冷,冷得想打颤。
"戚少商,你知道我是谁吗?"顾惜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笑,却也是冷冰冰的。
戚少商闭上眼睛,废然一叹。"不知道。"
顾惜朝直起身,微笑道:"我是白愁飞,不是顾惜朝。"
半日没有听到戚少商回答,顾惜朝低下头看了戚少商一眼。戚少商的脸上很茫然,很麻木,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戚少商,怎么,吓傻了?"
戚少商的眼神,空空如也。"我在想你刚才的问题。或者,我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
我知道,我明白。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什么也不想明白。
你为什么要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毁了我那个虚幻的梦境。如果迟早都要毁掉,你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把这个梦境搭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