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姜神情严肃地把铲子插在土里,围着无辜的蓝色小花转了一圈。
他是那种从小到大循规蹈矩的孩子,做起这种事来,心里难免带着叛逆一般的兴奋,乃至双手都不太听使唤。挖一朵花——有什么可激动的?这感觉他在冷湾时期无论何时都没有过,即使在离开冷湾的路途上,也是对未来的恐惧大于期待。他也并非缺乏想象力——出来后他经常走神,被无法衔接的幻觉所环绕,但不严重。
但现在是新奇的感觉。
他已经开始想象花开在沈霁青的花园里了。雀跃的想象。
程姜在高度紧张下快速完成了挖掘。为了避免过多矢车菊遭受无妄之灾,他先试着挖了两株试水,连同根部的土一起装在一只小塑料袋里。矢车菊的根又短又柔弱,需要小心搬运,他就一只手拎着袋子,一只手推着车,慢慢往回走。但是等他们进入大道的时候,他又差点把装着花的袋子直接砸在地上。
因为沈霁青正风风火火地从小区门口跑回来,和他们正好打了个照面。
*
在沈霁青跑过来之前,程姜迅速把袋子扔到了婴儿车座位下面的收纳袋里。
他出门出得急,没发现收纳袋里已经塞了几瓶水。他一路上一直用手拎着花,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袋子好悬地架在几个歪歪扭扭的瓶子上,程姜觉得只要婴儿车一动就会把它颠下来。
沈霁青解释说:
“我把U盘落在家里忘带了,里面有重要文件——太阳这么毒,你们今天怎么早上就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没料到。” 程姜简洁地回答。
“你们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干什么?”
以前在冷湾剧场偶尔需要随机应变的时候,程姜总是冷场。但这一次他的大脑不知如何一路飞速运转,只停顿了几秒钟就说:
“刚才这里停了一只小鸟,我们……观察观察。”
沈霁青丝毫没发现什么不对。
“小鸟啊……是,小孩都喜欢小鸟。”随后他又急匆匆地走了。程姜目送着他走远,随后把袋子重新拿出来,绕另外一条小路离开。他从另外一个方向回沈霁青家,正好又看见猫老头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
他向老人问好,而对方只是对他点了点头。这一次院子前面有五六只猫。
等程姜绕路到家后,沈霁青不出所料已经再次离开了。
他直接从大门走到院子里,挑了一个最完好的花盆刷干净,满上砂土,两朵花并排种在一起。他把盆摆在靠墙根的地方,确保沈霁青从楼上往下看时不会看见它们,虽然他房间的窗帘好像永远都拉着。
陶土的花盆自有一种野趣。
矢车菊的花茎很长,程姜怕它们自己从盆里掉出来,就把它们的头微微靠在墙上。
两朵花一朵比另一朵要高一点,这时候靠在一处,在砖墙下投出互相依偎着的影子。
☆、chapter 25
矢车菊死掉了一株。
这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不过另一株目前为止在墙角活得好好的。
程姜特意把它放在西红柿藤条的后面,以免沈霁青经过院子外围的时候看见。然而唯一让他忧虑的是,根据他后来查的资料,有很多矢车菊的花期似乎在九月底之前就结束了。
“请你一定要至少开花到十月。”他蹲在院子里,很认真地对它说。
矢车菊的播种时间是其开花期限的决定性因素之一,但“废墟花园”里的花差不多全是自个儿长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具体是在什么时间。程姜只能每天格外勤勉地给幸存的那朵花浇水施肥,再自言自语地讲话,希望小花能听到。
他说完就站起来,四下张望着,确认没有被别人看见,因为真的好傻。他低下头,看见莘西娅站在脚边。
莘西娅不算数,她可能连他到底在干什么也不知道。
再说小女孩多相信一些童话鬼怪的事情也并非什么坏事——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天真烂漫一点呢?
整理完院子,程姜把女孩抱起来,仍然要在小区里散步。
现在他们偶尔会去小球场上坐一坐,莘西娅跟几个同龄的小孩坐在一起。她现在会说的中英文词已经有十几个了,大多数发音还比较标准,和其他孩子别无二致。
她自己玩的时候,程姜自己则坐在球场边缘,置身于一群带着婴儿的老太太中间。
老太太们喜欢兴致勃勃地闲聊。程姜刚加入她们的时候存在感极低,后来才有人注意到这个和她们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她们问他:
“这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呀?”
“我住后面的一单元。”程姜说。
有两个老太太往一单元的方向看去。
“一单元,”其中一个说,“那不是小婵家吗?”
她审视地看着程姜,想要看出他和那个陌生人名的关系来。她的同伴提醒她:
“你怎么记性这么差,小婵跟自唯早就过不在一块儿啦!现在是她儿子住在那儿,叫什么来着?霁青?”
她们居然知道沈霁青,程姜有点意外。他也没听说过什么小婵,听她们的意思看来是沈霁青的生母,又是一层遥远陌生的关系。
他思索着自己是否该就此说些什么,但老太太们不需要他的参与,纷纷八卦起来了。“霁青啊,”一个说,“霁青是好孩子。他可孝顺他妈妈了,学习也好——”“小婵不是走了吗?”“哎呀,你不知道?不是小婵,是沈老板后娶的,那个病恹恹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们交头接耳一阵,到底没想起来。
程姜坐在一边,新奇地睁大了眼睛。她们还在讲沈霁青,颠三倒四地谈话。沈霁青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过来看房子,他在那里长大,求学离开,却到底回到了这里。沈霁青是那种彻彻底底的乖小孩,在学校成绩特别好,中间生过很长一段时间病,但一返校就立刻追了上去。他不打架、不早恋、没有不良嗜好,教养良好,是那种大人一看就会很喜欢的孩子。他家境也好,最后还送他去国外念书……
程姜听了半天,好像在她们口中,沈霁青是年轻一代的楷模。
同时他心里也有一点小小的雀跃,因为沈霁青虽然已经长大了,但仍然和以前一样好。而且这样好的一个人就住在他同层的另一个房间,每天早上会探出头来,在他的目送下从门里走出去。这样想起来,好像他进入了那栋房子,便也变相成为了沈霁青生活的一部分。这种念头给了他一种微弱的满足。
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继续坐在原地,听着。
她们很快厌倦了谈论沈霁青。
其余时候程姜有问则斟酌着说话,无问则一言不发。他的表情锻炼得还算是生动,一直维持着来自于沈霁青的经典微笑,有人问他问题时,不管答不答的上来——能答得是例如孩子几岁之类,答不了的则是孩子祖父母与母亲何在之类——都先扯出一个极大的微笑来。
这样,虽然他坐在那儿实在是有些突兀,也没人对他的存在表示异议。
今天她们提到一个叫老毛的住在复式区的老头。
程姜原本心不在焉地坐着,这下突然觉得耳熟,回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应该是院子里有猫窝的猫老头。
“还没缓过来?”一个人说。
“可不是!这哪儿接受的了!”另一个人摇着头。
“真可怜呐。”
程姜想起猫老头的院子。等天气暖和了,猫就都懒洋洋地趴在外面,还有一只黑色大猫领着两只小黄猫在院子外面的草地上晒太阳。他有时会逗逗猫,只是再也没见过窗子里面的老头。
他有心追问,但等他打好腹稿,老太太们的话题早就不知道拐哪儿去了。他也不好意思自己主动发问,只得作罢,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的手机放在口袋里,在里面发出嗡鸣。
梦梦_(:з」∠)_:我周末要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市图书馆,你来不来?
*
林穗梦已经和程姜说了好几次要找个时间会会面,而尽管程姜确实希望能见一见她的真人,却总是只能以“抽不开身”为理由婉拒。
“你到底在忙什么?” 林穗梦奇道。
程姜估量了一下,回复她道:“我有小孩还不到一岁,身边离不开人。”
他们早就互通了真实年龄,知道林穗梦比程姜还大三岁。林穗梦没有多说什么,只感叹了一句:“英年早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