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达曦走后,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得了活、真能回家的李凌兆,毒发死在了废仓,后被方达曦的手下扔进了九道江。
偷生才会惨死。说好了要算账的,“死”才是最后的帐,与总账。
方达曦:“扯平?你的烂命跟我母亲比?”
方达曦回到静蝉路七号院便病倒,约莫过了有五日才肯人放进他的房间。
他也是翻身时才发觉,那颗缺了半剌的珍珠不晓得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拿米浆补了个囫囵。
方达曦因此来了精神,找人将珍珠做成了耳坠串在了左耳上。
晚间,阿西在书房瞧见了方达曦,他正握笔书法。
月下人独立,此时才瞧出点方达曦是世家出落的模样,且静、稳、高洁。
方达曦:“你瞧什么呢?”
阿西:“你杀过人没有?”
方达曦:“能住到静蝉路的人,不是碰上顶憎恶的,杀人也不用自己动手。”
方达曦实话实说,只看小阿西能不能懂。约莫是没听懂,扑蝶猫儿似的阿西又被旁的吸引。
阿西:“你写的什么?”
方达曦的书法,运笔张狂霸道,结构却工整内敛,写的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而是道义中的“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方达曦:“你还认不得。”
眼前的是小贼、骗子、候补文盲,方达曦不能掉以轻心。
方达曦:“因此,我得送你去念书。”
阿西:“现在么?”
方达曦:“不然呢?旁人都坐飞机大炮往前飞,就你敲着个破锣、推着个牛车磨磨蹭蹭么?”
阿西:“我要不去呢?”
方达曦:“或许你觉得自己不用开窍,等长大了做个替补拆白党,专坑女人的钱。可惜你现在牙都没长全,或许你再想想我刚才的话,我倒不是问你‘要不要’,是叫你照着做。”
也不是没想过给阿西请个先生回来在家里教,可阿西的话都被挡在了新长起来的牙关里,方达曦想着叫阿西与同龄的孩子多接触,他的性格许就能活络好转些。
等备全、疏通了送阿西去花枝路小学上学的门路,方达曦还给阿西取了给正经名字:方望舒,小字执月。
方达曦曾有个弟弟很心爱,叫望舒,是同父亲一起死在了陪都的地震里。因此,方达曦实则心里也晓得,能一手遮天的人,也是会被“意外”与“蓄意”揉方搓圆的。
阿西正式入学时,比旁的同学晚了一岁。
第一次季度考时,得了个全班第七名的奖章,还天天别在身上。
倒不是他以此为光荣,实则是他心里顶不舒畅,觉着没脸见方达曦。哪个家长会以第七为荣?
他是要时时刻刻要将“耻辱”背在腰板上,提点着自己再别如此!
方达曦挺看得上阿西这股精神气,娃娃要是在还没完全开智的时候,就软了吧唧随遇而安,长大了就得整个完蛋!
又过了半个学期吧,阿西的成绩已经标致得足以叫方达曦得了螃蟹的嫡传,总不自控地想在旁的家长跟前横着走。
再等年中、年末,学校下了成绩单,方达曦也是很忍住,才没将阿西那份当前线战报,发给报社印刷成人手一份,击鼓传阅。
这日,方达曦的公务还齐人高地摞在案上,送不了阿西上学。因此,他赶去院里绕着车细致查了一圈,又嘱告炳叔只走向阳路。那里是使馆区,警务多,麻烦少。
这些后添的谨慎习惯,都是拿方达曦过去的伤痛换的。
沪城的交警都认得方达曦的座驾,因此只要瞧见方达曦的座驾,沪城交警远远地就要将信号灯调成绿灯。只是,今个不晓得出了什么不顺畅的状况,直到了晚霞打了太阳的脚后跟,炳叔也没将阿西接回来。
银行。可终了,盗出来的并不是费晨之的私产,而是费晨之私吞他大侄儿费幼臣的一批军火。
这乱世,圣人纳垢、落草为寇、易子而食都已不能叫人震惊,更何况只是监守自盗呢?
方达曦将额前的头发抓到了脑后,很不亏心地将这批无心插柳,给更有底气地笑纳了。
费晨之呢,倒偶也有姜太公打盹时的耳聪目明。不晓得他从何处打听出是方达曦手脚方达曦晓得出了事,一问是向阳路、花枝路、小六角路、豫园路都闹了学生运动——沪城的学生们觉着自己既无法赴汤蹈火地到敌人跟前去爱国,至少也该不怕同胞的刀斧与皮鞭,因此与来驱逐的警察起了冲突干起架来。
学生与警察,两方活力四射地一番大展拳脚,胜果未定,结局倒是警察打死了几个学生,最终勾引得学生们闹得更凶了!
如今能往花枝路小学的路,已然都水泄不通。
方达曦不能勒死沪城政室厅的主管,只能勒紧自己的鞋带与腰带,这就兀自腿去了花枝路。
花枝路小学的正门堆着闹事的人群和学生家长,好在外墙是镂空的花墙,方达曦踩蹬着花墙翻了进去。
到了阿西的教室楼下,瞧见有株玉兰门神似的杵着,黑色的影子照进教室,母鸡展翅似的护着底下的孩子。
方达曦攀着玉兰树登上了二楼,双手抓着头顶的窗棱,一脚踩着水泥台就要钻进去。
可刚踢开窗,就瞧见一屋的孩子被老师挡着,团在教室的一角,都伸长了脖子,拿盯长了六条腿的□□的眼神盯自己。
方达曦上次脸红还是幼年被父亲夸了软笔写得好。这么濒危的“羞涩”,悠久得比波尔多的葡萄酒还香醇,今天被几个孩子就这么轻易翻箱倒柜地翻了出来,方达曦哪能预料到!好在太阳就快整个地收工下山回家去,橘色的余晖从他身后抱着他照了进来,没人瞧出他漂亮的小白脸上还有两坨红颜色。
“我来接我弟弟放学,”方达曦腾出一只抓窗棱的手给人堆里的阿西,“执月,回家了。”
第2章 责子且无诗
作者有话要说:
方家大郎,有心夺财,无心插柳,马背高庙谋来白银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回家的路上比来时顺畅,警察不为难方达曦,学生不为难阿西。
方达曦瞧了一眼身后对峙、各自垒堡的同胞国民。想着没起战事时,他们是蚂蚁的友好互爱模样,见面还要碰碰须。可是战事起了,冬日折扇似的政室厅,真没什么用处。于是国民就成了如今的模样——学生们要国土、要尊严、要积极抗战,政室厅的警察们要□□、要听话、要眼前的太平。
谁也没罪,只是,“亡国”就是罪。
方达曦的眼说出了他封在嘴里的犹豫,这里的冲突,申帮是有法子解决的,可他还是住了手。
所有人都该做好自己的事,就像父母不能替子女谈恋爱,更管不着子女离婚。
祸水东流,苦的只有一端,只有西边的人也被东边的水淹没了,才会晓得东边人的困苦。
大家都尝到了共同的酸苦味时,才能同仇敌忾。
方达曦牵着阿西的手,继续往家走,心里原本还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凝重不肯表达出来,可从身后钻进他耳朵里的一句话,却将他逗乐了:
有个学生喊着要平权,标明自己要的是自由,不是金钱或权利。
方达曦忽然笑着,不是嘲弄,而是被这份天真逗笑了。
“自由”么,自由不加约束,只会成为强者剥削弱者的武器;“金钱”与“权利”么,现在能高声嚷着不爱金钱,不爱权利的,都是没真正碰过权利与金钱的。蚀骨知味了,就会敲骨吸髓了。
“见识”是年纪与经验化作的。方达曦他自己每每因权利而能躺在金钱堆里翻来覆去时,都要险些喜极而泣。
又过了几月,青蝉爬上沪城的玉兰花枝,阿西放了暑假,随之不幸被方达曦压在家里练书法。
静蝉路七号院的方公府后院有个诸神像小泉,方达曦下了死命令,要阿西洗的笔墨把小泉里的水染漆黑。
阿西下雨打不打伞都要问方达曦,这事也为方达曦办的顶好,练了铺了半间屋子、四指厚的青檀宣纸。等方达曦隔了几天去查看时,眼里已有些得意。
方达曦:“平常跟个瘟鹌鹑似的,字里就露馅儿藏不住。蔫人出豹子,方执月,你的字要吃人!”
阿西坐到方达曦的脚边,将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扭头轻蹭了不多不少的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