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辞给她找来一条带锦簇繁花的丝带绑在手腕上,藏青色的底儿开满大片空洞的花。她的镯子在车祸中被碰碎,遗失在不知哪个角落,手腕上的疤蜿蜒曲折,衬着雪白无暇的肌肤,异常突兀。
姜沾云静静地看他动作,他动作很轻柔,手却在抖。
“什么时候的事?”
她把手腕收回来,低头放下来袖子,“很久了。”
他握住她的手。
“是因为……”
“不是。”她打断他,难得的带了一分脆弱的语气。
“那为什么……”
“江辞,”她低声道,仿佛哀求一般,“我现在不想说。”
陆江辞看她哀切的一张苍白小脸,睫毛低垂,眼尾嫣红,好像稍一触碰就会涌出一股热泪。她顿了一会儿,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私下查我的过去。”
她的面容与多年前交织,反复从他眼前和脑海出现,像是人濒死前走马观花一般时观看的电影。她是那样令人怜惜,好像将他心尖上的那一点软肉掐住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
姜沾云指尖颤了颤,反握住他,“江辞,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陆江辞面上一动,看着他们交叠的双手,竟显得有几分齿拙,“好,你再休息一下……“
“你陪我。”她不避不闪的看着他,眼瞳里他完整的剪影,温柔娇俏的如同旧时一般同他撒娇,几乎令他手足无措。
陆江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将她揽在怀里,像看守珍宝的恶龙。他真的吓坏了,虽然是对前尘往事留有余恨,但在那一刻,她的生命可能陨落的事实让他身受巨颤,难以接受。
她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满足似的嘤咛了一声。
恍若梦境。她与他都未曾想过此生还能相拥而眠。
姜沾云因着药效,整夜都睡得很沉,她凌晨两点钟的时候转了低烧,脸颊红扑扑的,沉静地窝在他怀里。
陆江辞不敢睡去,他仔细地审视那张脸,过分白皙的一张小脸,睫毛纤长浓密,鼻头尖翘,不像平时那样对着他时蹙着眉恍若备战一般的姿态。她缩成小小一团,头靠在他胸口,右手搭在他腰间,发尾扫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奶猫一般窝在他怀里,是完全依赖的姿态。
他目不交睫,一瞬间甚至怀疑身在何处。
他多年前同姜沾云遇见的时候,她大二,刚到美国交换。斯坦福的一个校内宣传片里她出了镜,叫他们圈子里的朋友看见了,一时惊为天人。
找到她实在容易,陆江辞坐在车里,戴着墨镜听他那位朋友跟姜沾云闲扯。
那时候正直盛夏,她穿了一件样式简洁的白色长裙,卷发散在肩上,抱着一摞书,莹莹美目,樱桃小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白的发亮。
他那个朋友问能不能交换个联系方式,大家一起吃个饭,就当交个朋友。
她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搭讪,不恼怒也不激动,仍是十分平静的说抱歉,现在有事,不便久留。附赠一个春风一般的笑,周到的挑不出错。
他那朋友被迷晃了眼,说你去哪里,我车在这我送你去,一边指了指闪闪发光的黑色越野里的陆江辞。
那是姜沾云第一次见陆江辞。他坐在路虎里开了大半个窗子看戏,墨镜架在脸上,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一双薄唇溢着一抹调笑,纵然是将那双眼睛挡住了,仍然叫人侧目。
她愣了一瞬,随即转过头来说,“不用麻烦了,我去打工,五分钟就到。”
说罢,略一点头,已经绕过人往前走了。
后来陆江辞跟着他那位朋友在姜沾云打工的中餐馆吃了一个月扬州炒饭,本来这种熬神费力的事儿他绝对一个指头都懒得搭理,可是那段时间他好像着了魔一般,每日里停了那么多多姿多彩的娱乐活动,日日按时出入那家半大的中餐厅。这个女孩子实在有趣,他们都以为她在餐馆里也是站前台当收银,没想到人家在后厨当掌勺。带一个高高厨师帽恨不得将脸都埋住,巨大一口锅摆在身前,看起来细瘦的两条手臂摆弄起来毫不含糊。
他俩坐在正对着后厨的位置,油烟刺鼻,那哥们恍若未觉。每次走之前都给服务生留两份小费,交代好一份留给后厨那位可爱的姑娘。
陆江辞和朋友在中餐馆吃足一个月,第二个月头一天下大雨,陆江辞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餐馆里没什么客人。她坐在他们惯常坐的那个冲着后厨的位置上,面前摊开一本书。她没带厨师帽,披了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开衫,碎发散在眼前,整个人都缩进外套里,更显的瘦,脸只有巴掌大。
她看见了他,似是有点惊讶。他从车上下来没拿伞,身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指指他的肩头,说“要擦一下吗?”
陆江辞摇摇头,将外套脱下来,坐在她对面。
他说“今天能不能让其他厨师去做饭?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会儿。男人的眼睛很漂亮,此刻黑色的瞳仁好像被门外的雨打湿了,氤氲了一层恍若温柔的雾气。
男人吃饭很斯文,看得出是出自良好教养的家庭。姜沾云问“今天怎么你一人来?”
“你在等他?”男人停下筷子,抬起头来,嗓音很深沉,带着一丝不快的意味。
“哎不是……”姜沾云不知道怎么下意识就否定了。
男人勾起唇笑了起来,他发丝上还沾了雨,在头顶橙色的灯光下显得亮晶晶的,但他眼里的光芒更甚,他说“不是等他……那就是等我了。”
她好像僵住了,难得显出一点窘迫的情绪,也不与他争辩,平和地说了声“你慢慢吃。”拿了书就要往后头走。
“哎!”他倒是急了,修长的指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些诚恳,“姜沾云,我不是跟你闹着玩。我来了一个月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给我个准话,你看我怎么样?能不能跟我试试?”
姜沾云愣住了。这男人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且不说他外头那几辆换着开的金光闪闪的车子,手腕上那块表,刚刚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每天留下的小费,就比饭钱都多好多倍,他们都浑然不在意似的,就那样随手搁置了下来。
她转过身子来,从下而上注视着他的眉眼,说“以后不要给我留小费了。”
第13章
姜沾云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还妥帖的窝在男人怀里,抬眼就见到男人的睡颜。他睡着的时候显得很乖,前额上的碎发搭下来,遮住一点眉眼,睫毛很长,难得有一点少年感,好像仍在校园里读书的男孩子。
她只微微一动,男人已经醒了。他眼睛还朦胧着,先抬手去贴她的额头。带着一点鼻音低声问她“还难不难受?恩?”
她摇摇头,从他怀里仰着脸望着他。
姜沾云还有些低烧,但眼睛里亮亮的,身上香软,也不再拿话刺他。她摸摸他的掌心,上面有石子沙粒留下来的细小伤口。她摸的很仔细,指腹柔软,带来细微的疼痛和密集的痒。
陆江辞从梦中清醒,一瞬间几乎难以自持。
雨还在下,潮湿的冷空气附在裸露的皮肤上,有一种甜丝丝的黏腻,陆江辞闭上眼,好似在忍耐这种能将人吞并的气息。
突然敲门声响起,余枫的声音在门外低低穿来。陆江辞起身出门接过他手里的电话,皱眉讲了两句。
余枫领命而去。
陆江辞站在门外转身看她,她半倚靠在床头,发丝有些凌乱的搭在扯开领子的肩头,一双猫眼全心全意地望住他,目光极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一个。
他在这样的目光里感觉心口处有一点细微的疼痛。他走近了,蹲下身子,摸摸她的脑袋,问她,“怎么了?”
她也不说话,目光灼灼的望着他,脑袋里有不顾一切的火光在燃烧。
她曾经短暂拥有的,又以惨烈的方式永远失去的男人,在微熹的晨光下,隔着数年的光景,仍然叫她一眼就心动。
她直接伸出纤细的手臂搂住他的颈,将精致的一张小脸贴上去,唇贴着一侧的青筋蹭了蹭,接着伸出舌,试探性的舔了一下。
陆江辞脑袋里轰然作响,感受到脉搏随着血液攀升,扯紧了的弦瞬间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