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婆点点头,感慨道:“那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啊,我记得那时候她嫁来杏花巷的时候,一身大红嫁衣,诶呦,真跟画上走下来的仙女似的。”
“有那么漂亮?”
“那是,只可惜是个哑巴。”徐婆感慨道:“可即使就这样,她也是二十四桥的花魁。”
月牙儿吓了一跳:“勉哥儿他娘,是二十四桥出身的?”
徐婆点点头,说起旧事。吴勉他爹与他娘的故事,倒有几分“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意思。
那时吴勉的娘亲自赎其身,嫁给吴伯。两人琴瑟和鸣,殊不知这正是祸患的开始。有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心恨吴伯能将佳人娶回家,特地叫一些混人趁夜在小巷子里堵住吴伯,硬生生打断他的腿。吴勉的娘亲那时已经身怀有孕,又急又怕,后来竟难产而亡。
“勉哥儿也不容易,他小时候,有些无聊的孩子最喜欢围着他打骂,说什么‘你娘是娼妇,你日后也是兔爷儿’之类的浑话。想起来就造孽。”徐婆叹息道。
“这说的是人话吗?对付这种熊孩子,就应该打回去啊!”月牙儿愤愤不平道。
徐婆笑了:“你不记得了?是你帮他打回去的呀?我的老天爷,你一个小姑娘,抄了菜刀就冲上去,吓都吓死人了。”
月牙儿一愣。
“你那时候,可比现在要泼辣不少。长大了,到底还是文静些了。”
徐婆说完,又指点起媳妇:“她头发厚,你分三道梳……”
婆媳两人商量着如何给月牙儿扎头发,月牙儿却只怔怔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如今的心思,全不在她的头发上。
原来小月牙儿,和勉哥很早就认识吗?
她在记忆里翻箱倒柜,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这件事。这段幼时的记忆像挂在室外的画,风吹雨打太阳晒,最后只留下淡淡墨痕。
那时应该是个极晴朗的天气,天是很淡很淡的蓝。小月牙儿牵着风筝线在小巷里奔跑,一心盯着风筝。跑着跑着,就跑到了隔壁的巷子。
忽然变了风向,风筝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坠在地上。小月牙儿很沮丧的,沿着风筝线,跑到一处阴暗的所在捡风筝。谁知正撞上一群小孩围着一个小男孩儿,嬉嬉笑笑的骂。
骂了什么话,她已经记不清了,但一定很难听。不然小月牙儿不会上前多管闲事。然而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的话没有人听,甚至还被人推搡了一下。
小月牙儿气不过,一溜烟跑回家,两手抄起菜刀就杀了回去。
记忆的最后,是被家长们找上门时,萧父的数落和她饿得咕咕叫的小肚子。
那个小男孩儿,竟然是勉哥吗?
那日在吴家看见的旧画浮现在脑海里,那稚嫩的笔触所画,依稀是小月牙儿的模样。
月牙儿一时欣喜于这段前缘,一时又有些低落。
所以,吴勉是因为记得幼时的小月牙儿,才待她如此与众不同的吗?
可是……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茫然。
那个曾经帮助过他的小月牙儿,并不是自己。
和徐婆道别后,她行过小桥,沿着幽长小巷一直向前。
走到巷落间的岔路口,月牙儿驻足,往吴家的方向望一望。
她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了。
正月初一,随处看见桃符与春联。偶尔就听见两声炮仗与孩子们的笑。
唐可镂的家就在思齐书屋后头,只隔了一道门。当年这么多年塾师,前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礼。月牙儿拎着一大包点心,夹杂在宾客中,倒显得年礼格外薄了。
见月牙儿登门,唐可镂一下子从太师椅上起身,一边拜年一边望着她手里的点心包:“来这么早,巧了。”
一个家仆过来,想按着规矩接过年礼放到旁边去,立刻被唐可镂拦住。
“这可是萧姑娘送的点心。”唐可镂叮嘱道,一手将点心包接了过来:“我以为你和勉哥儿一道来呢。”
月牙儿听见这名字,心里有些不痛快:“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唐可镂看她一眼,知趣的转移话题:“这是什么点心。”
“糟粑。”
家仆适时上茶来,唐可镂一面就茶,一边咔嚓咔嚓地吃,越吃越香。连旁边寒暄的其他拜年客,都不由得望向他。
有客人咽了口吐沫。
见别人看他吃独食,唐可镂吃得越发欢快了,一口气吃了两个,才意犹未尽的和月牙儿说:“对了,那个西洋和尚也来了,在小花园呢,我领你过去。”
“他叫什么?”月牙儿跟在唐可镂后头,问道。
“叫西泰。”
小花园里,站了两三个身穿道袍,头戴唐巾的儒士,背对着宝瓶门。
月牙儿打量一眼这些背影,不由得有些疑惑,说好的外国人呢?没瞧见呀。
唐可镂喊了一句:“西泰,正巧萧姑娘也来了。”
一个高个儿儒士回头,络腮胡和一双碧眼极为显眼,用略带口音的中国话说:“平安如意,萧姑娘,久仰久仰。”
还真是个西方大胡子啊。
月牙儿好奇:“西泰先生,你听说过我?”
西泰点头:“吃了你做的肉松小贝,我觉得甚是美味。但有一物,能让肉松小贝更好吃。”
“是什么?”
“面包。”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武汉变回了你熟悉的样子,两江穿三镇,热干面就要配蛋酒,龟山依旧等着游子归。后来,尽管你一切都记得,但你还是有勇气说,祝我们岁岁平安。”——歌曲《岁岁平安》
第30章 酒种红豆面包
一听见“面包”这词, 月牙儿便惊喜道:“西泰先生你会做面包?”
西泰点点头:“我们那里的人,吃面包就像你们吃米饭一样。”
“那你会不会做烤面包炉窑?”
“会的。”
一旁的唐可镂原来还想为两人引见呢,谁知这两人竟这样快就聊了起来, 说的还是什么“面包”。唔,听起来好像是一种吃食?
唐可镂插话道:“你们说的面包是何物?”
月牙儿笑着解释道:“一种西洋细点, 类似于咱们的包子馒头,但做法不一样。”
面包一类的点心, 她很久之前就想做, 只是苦于没有烤面包的工具。本来嘛,在现代的时候, 都是用电烤炉烤面包,再不济也是用电饭煲做蛋糕,没听说谁家自己修了一个面包窑专门来烤面包的。
月牙儿自然也不会修面包窑,于是只能作罢,将做面包的心压下去。
可是如今竟然遇见一个会做面包窑的西洋人, 那真是来了瞌睡送枕头。
唐可镂见状,叫家仆搬来几把椅子, 请两人坐下慢慢谈。
原来月牙儿对于西泰为何出现在这里, 还有些疑问,一问才知道, 他来大明已经有十几年了。
尽管西泰自称自己是“西方僧侣”,说自己是来自天竺的佛教徒。可月牙儿不信,西泰这张脸摆明了就是纯正欧洲人。她心里想,他应该是来华的传教士, 但怕官府不允许,所以才挂羊头卖狗肉说自己是“西方和尚”。
三人落座之后,家仆又搬来一张桌儿,捧来一盒黑漆茶盒。茶盒里各分小格,摆着各种糕点,譬如松子桃仁糕、欢喜团之类的。
月牙儿取了一块欢喜团,一边吃一边听西泰说着自己的来历。
西泰说,自从他小时候看过《马可波罗游记》,他就想到东方来,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帝国”。几年前他搭乘一艘葡萄牙人的船从意大利来华,自澳门港登陆。原本依照大明例律,来华的西洋人只可在澳门活动。但西泰因为结识了一位知府朋友,得以在广东居住。
“那你怎么会到了金陵呢?”月牙儿吃完一块松子桃仁糕,问道。
“说来话长。”西泰叹了一口气,并不细说,只是说自己是陪一位官员来的。
月牙儿虽好奇他的来历,但其实更关心面包窑炉,不住的问着细节。到最后,唐可镂索性抱来一卷纸,让他俩边画边说。
能从澳门港一路到金陵,西泰的为人处世是没话的,只要月牙儿问到的关于面包窑炉的事,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到最后甚至主动提出帮月牙儿修一个面包窑炉。
于是正月十五,当徐婆一家人搬离杏花巷之后。月牙儿连家还没搬呢,就开始在小院里修面包窑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