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睡在一起,卿桑和夏婉儿靠在一角,他和薄司睡在一处,各自寻找着最舒适的方向和姿势,房间的窗户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摇摇欲坠,四处漏风,晃晃荡荡的,吱呀吱呀,吵得人心烦气躁。
房间外,几粒星子悬在乌云浓重的夜空,那清冷的星光投在满是灰尘的院子里,倒是给这破败的小屋添了几分诗意,水井里的水还没有干,边缘微微地闪着光,有些寒气从井底升腾而起,像是一团缥缈的雾,悠然神秘,整个小屋都是凉凉的,凉凉的水井,凉凉的星光。
经历了刚才的事,顾意原以为他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但说来也怪,躺在薄司身旁,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一会儿顾意便感到一阵困意,他的眼皮又重了。
恍惚间,顾意听到房间外传来一个女人唱戏的声音。
是的,唱戏。
顾意不懂戏曲,只听得出那声音咿咿呀呀的,既动人,又悲伤。
谁这么晚了会在房间外面唱戏?这屋子不是早就被遗弃了吗?
顾意心中好奇,一时困意也烟消云散了,他坐起来,动作很轻,怕惊醒了薄司,他踩着夜晚湿润的地面一个人来到了院子,他吃惊地发现,此时的院子,除了那口结满了蛛网的水井,不知何时还搭上了一个小小的戏台子,台下没有观众,台上也只有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她孤孤寂寂,身影成双,一头长发如瀑垂下,风吹来,那瀑布便微微荡漾,正好遮住了女人的面容。
是她。
晚上出现在车窗上的女人。
顾意记得她的大红嫁衣,红衣艳丽似血,长发泼墨般动人。
他又看到她了,可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总是找上自己,她作为鬼魂,如此留恋人间,是也有什么执念没有完成吗?
她在戏台上唱戏,顾意虽听不清歌词,但大概明白,她唱的是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她身上的嫁衣,也是为了这个故事而穿的戏服,唱到动情处,她轻拂红袖,转身那一回眸,眼泪落下,看得顾意心惊。
这眼泪和夜晚初次见她时流的血泪相同,带给顾意的震撼是巨大的,他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悲伤,好像只是看着她落泪,就觉得心痛得快要窒息了。
很痛很痛。
然后,戏台上狂风大作,红衣女子的每一根长发都飞舞了起来,顾意想要上前,却在这时,戏台消失了。
一切光芒都熄灭了。
整个世界成了漆黑一片。
天与地再也没有边界,顾意整个人站在虚空之中,幽幽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和他最初做梦时一样,那个声音不断地喊着,救命,救命……
我在这……
我在这里……
快点……
快点来救我……
快点!
顾意的左眼猛然剧烈疼痛!
他低喊一声,捂住眼睛!
就在这时,他深深呼吸,蓦地睁开了眼睛!
“小子,小子,又做噩梦了?”
薄司轻轻地拍打着他苍白的脸颊。
顾意额头出了汗,他定了定神,才看清他还在房间里,根本没有出去。
所以刚才的,也是梦了?
顾意微微松了口气。
他的左眼还残留着痛楚,身体因为疲惫,一时还无法动弹,他陷在噩梦中迟迟未醒时,薄司有些担心他,把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直到顾意睁眼,薄司才终于放下了心。
顾意抬眸,看着他,声线沙哑无比:“老板,我的眼睛又在疼了。”
薄司黑眸深邃,伸手轻轻撑开他左眼的眼皮,认真地观察着:“我看看你的眼睛好全了没,上次被你自己剜出来,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不是后遗症。”
顾意低声说,“每次我的眼睛疼,都是它在警示着我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或者是,我接触到的东西,背后有什么悲伤的故事,老板,这个屋子,也许真的有什么……”
薄司浅浅一笑,安慰他道:“我知道,每件事物背后都有它的故事,但是我们来这,也有我们的目的,你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是你和它们的缘分,也许它们是需要你的帮助,来为它们解开这一个个故事,你不觉得,这也是你的责任吗,因为你有这只眼睛。”
闻言,顾意有些苦涩地道:“可是我的眼睛只看得到过去,却看不到未来。”
“有时候,能看见未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薄司说道,“如果给你能看见未来的眼睛,说不定你会发现,人啊,有时候还是活得糊涂一点比较好,当你知道自己的结局,你现在还会快乐吗?”
“希望等咱们天亮离开这里,我就能摆脱这里的梦魇了。”
“这里确实有些古怪,你一直做噩梦,要不天亮前就别睡了,躺一会儿,我陪你说话。”
“老板。”
顾意突然歪着脑袋看他,满脸都写着疑惑。
薄司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怎么了?”
“我就是突然觉得,你怎么比以前温柔了那么多,脾气太好我似乎有些不太习惯……”
“臭小子!”
薄司一个爆栗狠狠砸在他的头上,痛得顾意怀疑人生,表示刚刚那句话他必须收回……
薄司凶凶地瞪着他,居高临下,说:“你果然是个受虐属性,给你点阳光你还嫌弃起来了,行,以后大爷不管你了,你爱睡多久睡多久吧!”
顾意:“那个,老板,我错了……”
第86章 不幸
闲聊中,顾意精神放松不少。
这一路,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心中被阴霾笼罩,以至于呼吸都不畅快,此刻躺在薄司膝盖,终于觉得,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他们都有能力解决。
这是薄司对他的影响力,只要他在身边,他就会莫名其妙觉得安心。
外面的天快要亮了,顾意隐约听见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也许前方就是无名村,他们离得很近了。
院子里的阴郁渐渐散去,清晨第一缕阳光投在这破败不堪的小屋。
这样的环境,卿桑和夏婉儿也睡得很浅,有一丝响动,他们便醒了,卿桑拍拍灰尘整整衣角站起来,他正想朝顾意这边走,忽然,他的视线被房间一角所吸引。
角落里堆满了长虫的柴木,丝丝缕缕的蛛网粘满灰尘没有一点光泽,若不是那露在外的一片衣角,估计没有人会想到这里面可能藏了个人。
卿桑发现时眼中充满惊讶,他把大家喊过来,自己率先弯腰掀开了那堆厚厚的柴木。
因为他的动作,灰尘扬起,十分浓郁,夏婉儿赶紧捂住口鼻,但还是有些来不及地咳嗽起来。
柴木掀开了,里面的一幕令所有人吃惊。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蜷缩在角落里,她怀里搂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也许因为饥饿,两个人都瘦得可怕,女子和少年的脸均是苍白的,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气息,仿佛他们已经死了。
两人脸上,手上,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满是伤痕,有些是抓的,有些是打的,新伤添旧伤,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血肉模糊,看得人心中难受,不知如何面对。
女子虽然闭着眼,没有一丝生气,可她的手一直牢牢抱着怀中的少年,把他护在自己身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是难民吗?”夏婉儿问。
卿桑摇头,说:“这一带哪有难民,无名村在卿家的带领下,一直生活得还算富裕。”
“看他们的衣着也不像难民,应该是遇到什么事,在这晕倒了吧?”
薄司走到两人面前,伸手触碰他们的皮肤,“只是饿晕了,还有一口气。”
顾意问:“能让他们醒过来吗?”
薄司看了顾意一眼,笑了笑,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他们饿了,醒来首先得吃饭。”
卿桑转头:“婉儿,面包。”
“马上!”
夏婉儿打开包包,把所有面包都取了出来。
薄司在二人眉间轻点,因为不知名的力量,又仿佛有股清泉渐渐涌进体内,女子和少年缓缓苏醒。
睁眼时他们才看清,这是一个眉眼秀丽的女子,她眼眸清澈,如流动的湖水,长发柔顺,惹人怜爱。
只是她太瘦,瘦得连衣裳也撑不起来,而这时,在她怀中的少年微微张嘴,颇为虚弱地喊了一声:“姐姐……”
少年的眉宇跟年轻的女子有几分相似,长得也十分好看,看得出,他们是亲姐弟,不知为何两人晕倒在这小屋之中,如果他们没有发现,那迎接这对姐弟的估计只有死亡这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