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启的表情又冷又硬:“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你插手。”
这话说出来,就有些赌气的意味了,不像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郑启,倒有几分不经意暴露的孩子气。
郑越挑挑眉:“我凭什么听你的?”
郑启身上的气压再次低了几度。
他捻灭了手里的烟,转身就准备离开。
“别赌气。”郑越在身后说着,一片烟雾缭绕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在外面玩了几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郑氏也是需要人的时候。”
郑启停住步子却没有回头。
他沉默了半晌,一字一句冷冷地说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一分郑钧的钱。”
郑越也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低声说道:“那不是郑钧的钱,是妈留给你的。”
郑启猛地攥紧了拳。
郑越那句轻轻的话,轻描淡写地提到的妈,瞬间刺中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那天在秦嫣的墓前,他对楠之说:这是我妈妈。
他没有撒谎,因为在他心里,秦嫣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小时候,郑钧总是忙得成天不见人影,于是他童年所有的温暖和记忆都只有自己的母亲。
秦嫣是多温柔的一个人?
幼小的郑启描述不出,他只知道在这世上,唯有她让自己感觉到温暖和柔软。
奶奶从小就不喜欢自己,十分偏心哥哥郑越,虽然郑越总是护着他,可幼年的郑越却到底不过是个爱玩爱闹的小男孩,哪里懂得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唯有秦嫣,总爱抱着他轻声地唱歌,教他看书识字,哄他别再哭鼻子,又夸他聪明乖巧。
郑启人生的前十五年,从未怀疑过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对自己那样好,和郑越全无二致,那个时候的郑启以为,自己的家庭真的很幸福,兄友弟恭,夫妻恩爱,除了奶奶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一切完满。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是秦嫣亲生,更想不到,那个害得秦嫣郁郁寡欢,生病早逝的人,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郑启十五岁那年,秦嫣病逝,吴芳菲踏进了郑家。
从那天起,他恨透了郑钧,决心这辈子再不碰他一分钱。
知道他讨厌郑钧的人不少,可没几个人知道,他最讨厌的人是自己。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郑钧或许不会与吴芳菲纠缠那么多年,秦嫣最后病弱早逝,又怎知不是因为每天看见自己,便能想起不开心的事?
有时候郑启会想,如果秦嫣恨自己就好了,她该恨他的。
可她偏偏直到最后一刻却还想着他。
那时郑钧在奶奶的施压下,已经定下了郑越当作未来郑氏的继承人,更是将名下不少产业在与吴芳菲婚前便转给了郑越,而那时身体虚弱即将离世的秦嫣,却因为担心郑启的将来,在离去前,将自己手里的股份全都留给了他,那是国内前三大规模的房地产公司,也是她和郑钧多年拼搏,落在她名下的唯一产业。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将那样纯粹而深刻的温柔留给了他。
可他怎么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如果时间回溯,到达郑启十五岁那一年,他刚刚得知秦嫣死讯的时候,正在连续几天发着四十多度的高烧。
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傍晚,他听着消息,看着窗外如血的夕阳,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他光着脚从楼上冲下来。
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郑越,没有郑钧,更没有她。
只有一个女人,一个长相和自己足有七八分相似的,美丽的女人。
她满面泪水地看着他,颤巍巍地过来攥住他的手,告诉他自己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她动情地诉说着这十五年来有多想念他。
郑启木着一张脸,许久才开口:“我妈妈是秦嫣。”
吴芳菲住了嘴,呆呆地看着他。
他觉得胸腔里的疼痛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撑破,于是看着吴芳菲,面无表情却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是秦嫣。”
吴芳菲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忽然歇斯底里地尖叫,疯了一般拿起沙发旁的高尔夫球棒,失控地一下下砸在他身上。
在让人狂躁的愤怒叫喊声里,郑启全然没有抵抗,满目鲜红的视线里,只有那个女人狰狞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破门而入,两道身影冲了进来。
待看清了屋里的情形,郑钧愣在了原地,郑越扑过来趴在郑启的身上,替他结结实实挨了几下。
在一片混乱里,郑越猛地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将发疯的吴芳菲抵在墙上,一刀扎在她颈边,削下几缕长发。
他抬手擦了把嘴角的血迹,红着双眼看向郑钧。
郑启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他那平静到了极点,却又充满了疯狂意味的声音。
他说:“郑钧,管好你的女人。如果她再敢动我弟弟一下,我会要了她的命。”
长廊里仍旧一片安静。
郑启闭上了眼,双拳仍旧死死地握着,过了会,他重新睁开眼,回身看着郑越。
“她只是你的妈妈。”他看着郑越,眼眶缓缓地红了起来,轻轻笑着,“哥,我不配。”
……
庄园的另一端,楠之随着白倾进了布置得美轮美奂的新房里。
“其实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和你说。”白倾的神色有一丝抱歉,“我只是想让他们兄弟俩能有机会好好谈谈。”
楠之笑了:“大嫂果然是七窍玲珑心。”
“别叫我大嫂了,听着怪不习惯的。”白倾露出一个微笑,“你叫我倾倾好了。”
白倾比楠之还要小两岁,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纵是她向来独立要强,却还是有些不习惯楠之这样叫她。
楠之倒是无所谓,拉着她到床上坐下,笑眯眯道:“把鞋子脱了吧,站久了会累。”
楠之平日里只要到了家里,总是会第一时间脱下高跟鞋,而她出门时也从不穿平底鞋,在她看来,高跟鞋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又最可恨的东西,她爱它的好看,却又恨它带来的疲累。
白倾看着她巧笑倩兮的面容,仿佛整个世界都为她倾倒,难怪她那么受人欢迎。
她微微笑着,眼睛弯弯:“楠之,你真的是个有意思的人,可惜今天淼淼没能来,不然我真想介绍你们认识。”
楠之知道她口中的淼淼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因为在国外接受治疗所以不能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白倾一直觉得很遗憾。
她看着白倾眉眼间的疲色,走到她身前,干脆坐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笑吟吟道:“我帮你按按腿吧。”
白倾一愣,拒绝道:“不用。”
楠之却已经轻轻抚上她的小腿,动作轻柔地按揉。
白倾有些不好意思:“楠之?”
“我妈说,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最是辛苦。”楠之抬头温温地笑着,“以前我还不懂,后来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妈怀了个小女儿,我才知道是怎样的辛苦,那时我就天天跟我爸一起帮她按腿,到了□□个月的时候,她的脚几乎每天都会浮肿起来,你现在月份还小,但是一定要注意照顾好自己呀。”
白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楠之低下头,微垂着眼帘,低低似自言自语的呢喃:“母亲是最伟大的呀,每一个孩子都要记住自己妈妈的恩。”
她的神情那样柔软,声音透着丝小心翼翼的虔诚,仿佛这句话早已经在她心里转圜了千百遍。
不知为何,白倾心里弥漫出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
她伸手轻轻握住楠之柔若无骨的手,看着她那双仿佛沁着一汪清水的眼,轻声道:“楠之,和郑启在一起,你开心么?”
她的声音有些忐忑,她们其实并不熟悉,如果不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气氛,她绝对不会问出这句话。
楠之微怔,然后笑:“难道郑越没告诉过你,当初是我算计着想要嫁给郑启的么?”
“他和我说过,只是,你们那时候毕竟还不熟,现在你们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你如今的想法如何?你喜欢他么?”
楠之屈膝,双手环抱住膝盖,侧头想着要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想到连退路都不想留的人。”
忽而她歪着头轻轻地笑,神色里再无一丝妩媚勾人,全是娇憨:“白倾,我对他,或许……已经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