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酌心道“我这是到了那个儒生的梦里?”
他沿着那些巨大的书架走动,这些书或是《治世策》《水路小注》一类考科举治国的,或者是《上阳集》,《花间集》这种词赋一类的,没见着什么叶酌感兴趣的话本闲书。
店铺略显冷清,有十几二十个纶巾打扮的学生围着书柜,挑挑拣拣。
其中一个问冲着老板道”老板,您什么时候再誊两本《论繁税策》啊,学生们都等了许久了。“
《论繁税策》叶酌还未修仙的时候听说过,看这家书店的年代,大抵是很久以前的策论,后世已经没什么价值了,存了这本书的地方极少,几乎可以说是孤本了。
他暗想“这还是个年岁颇高的儒生?不过这书盛行,大概是三千多年前了吧。”
他略有猜疑,却也没有多想,毕竟这书语言优美漂亮,对仗工整,虽然不是骈文,也极为出彩,就算没有了时效性,考生若能找到,也都喜欢拿来看一看。
叶酌定睛去看那老板,只见他正在磨墨,穿着白丁的布衣,闻言道“快了快了,等我誊完这本,就给你们默上几遍。”
这老板也不是一般人,他一边说话,还一边默写,字体端正漂亮,正是台阁体。
——这满屋子的书,看着都是老板默写出来的。
叶酌肃然起敬。
大阵的具体细节他不记得了,却还大致知道梦境中的情景不是凭空乱造,得是真的经历过的,他在书店醒来,环视一周,觉着书店老板就该是梦境主人。
于是他走上前扣了扣桌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对暗号一样,道“碧潮起沧海?”
那老板一挑眉“神仙宿瀛洲?”
叶酌抚掌。
老板似乎也知道是梦中,当下把笔墨一推,也不默了,无所顾及道“崇宁仙君这对联写的可真够烂的。”
叶酌久逢知己,虽然刚刚给立了规矩,他仗着温行不可能摸过来打他,立马附和“可不是,谁知道他在瞎写写什么。”
老板便笑。
叶酌倚在柜台上,去翻他刚刚默完的古籍,问那老板“您是那个门派的?方便说吗?”
老板道“旁的门派真不方便说,怕给人寻仇,我的门派却好的很,同谁也没仇,在下师从儒门。”
叶酌略惊异,当下道“久仰,在下暂且无门无派,一届散修。”
他是真的没想到能碰见儒门的修士
儒门这门派,叶酌还算熟悉,因为他邻居陈可真就是儒门的。
这个门派,其实严格来说其实不属于修仙界。
当年广玉元君下令,群修避世,加上修士怕沾凡俗因果,都拒绝同人间界过多往来,连挑选弟子也交给底下的灵官来做。儒门却反其道而行之,走的是入世为官的路数,讲究先天下之忧而忧,门下弟子也大多不修仙,仅有的修士也一心扑在朝政之上,忙着操心夺嫡靖难,没空同修士争抢。
故而这个门派,多年来一直顶着老好人的帽子,每逢两派遇见什么弟子打架斗殴一类的争吵,老是拖儒门出来和稀泥,儒门子弟呢,就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叨叨叨叨,把两派都说的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也就莫名其妙的握手言和了。
所以即使这个门派门下弟子修为平平,修仙界也都礼让三分,真的遇见了,还要尊称一句“和稀泥专业培养门”
叶酌道“道友如何称呼?”
那老板对他笑笑”真名不敢用,怕到时候抢了道友机缘给道友惦记,我就冒领一个门主的姓名,道友唤我陈可真吧。”
叶酌呦呵一笑,道“那巧了,我也不敢用真名,就冒领这个东海瀛洲宫宫主的姓名,道友唤我叶崇宁吧。”
老板看了他一眼,笑道“您可真敢去冒。”
叶酌道“有何不敢,莫非崇宁仙君能串出来打我?”
老板道“他弟子不是在吗?我怕他弟子串出来打我们,那我就把你推出去,因为我真的打不过。”
他们依着那柜台一通鬼扯,话题不自觉的转回了如何破阵,叶酌道“估计是要找破绽。便是同正常情况不同的地方,这是你的梦,你且想想看?”
他本意是提醒,毕竟仙君阵法精妙,就算这儒生有些本事,破阵也极为不易,不想那老板一摇扇子,居然道“小事。”
下一刻,老板拽着他自书店跨出,接着,那些极高的木制屋架便扭曲退去,街上人声消散,叶酌立在原地,却仿佛坐在飞速行驶的车辆,周围一切飞快向后,只余啾啾鸟鸣,眼前青山瞬间迭起,眨眼之间古木枝桠横岔,遮天蔽日,置身其中,颇有阴阳颠倒,日月倒转的错落之感。
叶酌眯眼看向旁边,那老板着圆领青袍,白玉冠束发,青玉带束腰,带了块六合同春纹白玉佩,他腰带系的高,佩的系绳却比其他玉佩略短,让人目光不自觉落在腰上,叶酌一眼看上去,只觉那腰生的极为细瘦,几乎女子一般。
其实不仅仅是腰,此人全身的骨架都比寻常男子小上一些,虽然个子不低,却给人一种多病早死,盛年夭亡的羸弱来。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身体,此人破阵的速度,居然和大阵之主叶酌本人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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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写对联的文化水平就是作者的文化水平orz,所以文中如果出现没有借鉴我自行胡诌的诗句,请大家根据人设想象狗屁不通/文采斐然orz
第44章
叶酌颇为稀奇“你能破阵?”
老板道“我本擅长阵法,只是刚刚那情景让我有几分留恋罢了,一时不忍离去。”
叶酌默然“这阵法应该反应这最想看见的东西吧?陈太傅的理想居然是在书店里默书吗?“
老板似乎完全掌握了梦境的规律,居然凭空抓出了一把扇子,摇了摇,吹起鬓角一缕杂毛,道“非也,在下的愿望是门前桃李芬芳,为天下好学者之师,有什么比著书立作更能教育世人的呢?”
谈话之间,这便又是其他人的梦境了。
叶酌环顾四周,人也不见一个,更不用说梦境主人了。他敲了敲树干,见树木枝叶繁茂,另有青竹点缀,猜测道”这里是仪山吗?梦境主人是长舟渡月的?”
老板捏了一点点泥土,道“大概不是,此地气候湿润,树木高大,应当在南方。而仪山南部的土壤色泽以紫红为主,这一块的偏黑,我想位置比仪山更南,应该是黔地或者湘南。”
黔地和湘南都不是人口密集的地方,那边的门派大多建立在山林中间,同外界交际极少,叶酌对那边的门派并不熟悉,只道“我听说那边的门派,用的法术略有些偏门,像你我这般学剑学儒的极少。”
结果他半句话说完,忽然林中忽然横出一声惨叫,只见一少年在树枝上上串下跳,抱头鼠窜道“爹,爹,我不学儒,我要学剑!我要学剑!”
林中的栖鸟给他惊的飞出一大片,少年后头跟着个中年男人,留着络腮胡,膀大腰圆,跳起来居然身轻如燕,他跟着前面的少年窜来窜去,活像只起舞的山鸡。他手里还举着把菜刀,一边挥舞,一边叫道“小兔崽子,给老子停下,我们全家供你读书,就指望你考个科举光宗耀祖,你要学剑,我叫你学个鬼剑!”
那少年抱着头,看见叶酌同老板两人,立马扑上来“道友救我!”
梦境之中,自然随心念所动,叶酌手一挽,凭空握住一柄素银色的长剑,他随意横于胸前,只听当的一声,剑尖擦过菜刀,在刃上留下雪白的剑痕,叶酌单手握住刀柄,教对面的人抬不起来,问道“碧潮生沧海?”
中年男人满脸狐疑,道”啥,别跟我在这冬瓜芝麻的,你们这些文人的玩意我不懂。”
叶酌背后弱弱是伸出一只手,接到“神……神仙宿瀛洲。”
看样子这梦境的主人,是这个抱头鼠窜的少年,也不知道是那个门派新来的小弟子。
见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又想来抓他,叶酌同老板对视一眼,错开两步,长剑劈刺,回护两招,老板则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原地。
这个梦境本就是依少年的心境而定,他看不见这儿了,那中年男人自然不见了。
于此同时,林间却自然而然的开出了一条小路,路面是平整的黄土,像是采药一类的人踩踏出来的。叶酌收了长剑,沿着小路寻去,只见一个布满藤曼的**,那少年缩在里头,老板则半只脚跨在洞里,半只脚跨出来,摇着扇子,摇头道“哎呀,出息,梦这么美妙,梦什么不好,就梦见给你爹追着教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