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腐烂的气息便格外刺鼻,温行略略吸了口气,压下嗓子中干呕的欲往:“这……”
他少见的显出了两分局促:“可有救治之法?”
叶酌摇头,叹气道:“并无,这一世变了鬼,就当不了人了,只能杀生陨命,令其……重入轮回。”
四周一时间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地底盘桓的风声。
片刻后,叶酌抬步:“多想无益,我们往深处看看,或许有遗落的线索。”
这地底下是一个极为广阔的空间,然而大多被笼子隔开,加上阴湿腐朽,就显得很是逼厌,饶是叶酌见过不少血腥,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也觉着胃中阵阵翻腾。
塔灵也颇为难受,他是灵体,最受不了这种污秽之地:“我看前头也都是笼子,要不先走吧。”
“等等。”温行将火光悬于头顶:“前头好像有个人。”
叶酌定睛去看,果然面前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一时冷汗都下来了,此人离他不过数尺,但温行这等高修此时才能发现他,塔灵更是一无所觉,足见修为可怖。
温行将他推到身后,握上长岁剑柄,叶酌厉声道:“谁?”
“我没有恶意。”来人是个着墨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容貌清俊,瞳孔黝黑,几乎看不清虹膜的边界,儒冠高立,衣摆绣有山水纹饰,脚步落地无声,他飘也似的从黑暗里走出来,笑道“元君应允,说护您安然无恙,我是来接应您的。”
叶酌笑道:“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自然句句属实。”
“我却是不信的。”叶酌上前一步:“我同姬广玉非友非敌,您若要取信于我,不如先通传名姓。”
“这是自然。”男子也不恼,施施然作了一揖:“回禀仙君,在下,闻道台。”
他用一种文士见礼一般的声音缓缓道:“‘昔有元君初闻道,抱墨直上闻道台’的,闻道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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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第95章
“闻道……台。”
叶酌舌尖缓缓滚过这三个字,似有一种奇妙的节律在唇齿上蔓延开来,这方五千年前的端砚早已从实物演化成了一个奥古的符号,后人偶尔才能从吉光片羽之间窥得一线幽微,如今,竟然会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吗?
叶酌面色不变:“如何证明?”
闻道台又作一揖,道:“仙君且随我来。”
他话音刚落,温行便握住叶酌的手腕,将两人的腰腹紧紧贴在一起,下一秒,大地骤然震颤,周围无数囚笼似朝中间挤压变形,这些死气沉沉的钢铁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无规律的跃动如同菜场待宰的肉蛇,随后突兀的在头顶扭曲出一个尖顶状的圆弧,接着,它们又飞速的超后方退去,越退越快,越退越快,最后划成一片肉眼不可见的连绵残影。
温行的脸色当即有些难看,叶酌倒还算好,他甚至还有心情捏捏大美人的脸:“没事,划空间而已,若我还是仙君修为,也能带你这么玩。”
等周围幻变的铁栏杆终于停下来,闻道台一拱手:“仙君,我们到了。”
叶酌环视一周,这是一处极高的高台,底下便是江川,一眼望去,群峰被翠,朱甍碧瓦,高楼参差,他略微一愣:“带我上闻道台,这是何意?”
儒生拱手:“区区不才,闻道台也是名列仙班的神器,论防御,与温芒塔不相上下,仙君不下此台,便可平安无忧。”
叶酌一愣:“所以说保护,就是让我待在这里不要动?”
闻道台微笑颔首。
叶酌:“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等一下。”塔灵**来:“我就是你所说的温芒,我冒昧问一句,这位闻道台壮士,你能打吗?”
“这个……”
壮士默然良久:“在下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本体也仅供元君驱驰笔墨,打架斗殴一事……真的不擅长。”
温芒舒服了。
他指责叶酌:“我就说,都是防御性的器灵,能比我强到哪里去?你叫他和倌倌比啊!”
叶酌:“……”
他心说:“难怪上次我误入江川,闻道台全程靠灵力硬压,半点杀招没看见,合着这也是个花架子。”
叶酌问:“那你们元君,现在修为如何?”
闻道台这回回答的很快:“大概,比您的情况还要差一些。”
——合着这两仙君根本就是王八对绿豆,一个更比一个惨,加上一个正在经历天人五衰的百慕,这一届仙君全军覆没,两人一妖恨不能争相竞选最倒霉仙君的宝座,怎一个惨字了得。
叶酌默然,塔灵抓头:“不是,我记得你们元君也是战功赫赫,那他用来比斗的灵呢?”
闻道台遥遥一指。
今日江川起了薄雾,烟雨楼台皆难能窥见,然而视线之极,与天相接之处,仍能见一模糊的黑影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而神玄修士目力极好,足以穿云破雾,在温行眼中,一座隘隘雄关决然而立,正中悬一赤金牌匾,上书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
——凤口关。
史书记载:统帅百鸟,降福泽祥瑞者,为凤,作为屏障,通内外之有无者,为口。元君阻万数无常鬼于关外,守人间百世祥瑞的地方,即为凤口关。
叶酌道:“这是……?”
“那是元君的青梧引凤琴,但是琴灵已经死了。”
闻道台顿了一下,娓娓道来:“元君喜爱游山玩水,无常鬼肆虐之时,恰好不在长舟渡月。”
“然而天下修士对无常鬼皆束手无策,我等找寻许久,终于找到元君住处,可惜元君刚刚有所顿悟,正在闭关,我等迫不得已请元君出关,但您也知道,体悟到一半被打扰,是很严重的事情。”
修士法天则地,顺应天时,修为越高的修士,修炼时越需要静心凝气,强行打扰,轻则血脉逆流重伤,重则身亡。
“然而无常鬼越战越勇,此物虽无灵智,然而我方每有一位修士阵亡,或者百姓遭难,无常鬼的实力便壮大一分,如滚雪球一般,难以阻碍。”
闻道台远眺雄关,缓缓道:“史书记载,当时神州陆沉,北疆大陆全线沦陷,包括今日您下泉宫的领地,也在无常鬼肆虐的范围,昔日显赫一时的北方大派,上至天山,上清,下至沧浪,青冥,皆无幸免,幸有仪山山脉横贯中州,崇山峻岭,杳无人烟,无常鬼没有神智,又不会御剑,到底拖慢了他们向南肆虐,可惜……”
史书之中寥寥数语已经惨烈如斯,却不知当时真正的境况,又是何等苍凉。
叶酌垂眸:“可惜仪山有一处缺口,正好是江川。”
闻道台颔首:“是。”
“元君出关之时,形势已经万般危及,他迫不得已,化青梧引凤琴为凤口关,而后征战百场,终于扫的北境安宁。”
叶酌默然:“百场中的第一场,便是屠了江川满城?”
闻道台苦笑:“是,江川已经有不少无常鬼,若不屠,设关隘没有丝毫作用。”
“屠城过后,怨气冲天,灵体最受不了这种污浊之气,青梧引凤,那个时候就死了。”
他无力的勾了勾唇角:“她是个很漂亮灵动的小姑娘,缠着我们读书作画,元君最是宠她。”
闻道台话没有说全,但是所有人都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于是这位仙家器灵和昔日故友的遗体一南一北,隔着一座空城,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默然对望了上千年。
叶酌问:“那广玉元君?”
“屠城是大难,天道降下雷劫,元君先受重伤,再南征北战,本已是强弩之末,便就此身死道消。”
这场青史之中未能窥见的大难,居然是一场仙人也不能幸免的浩劫。
叶酌静默良久,道:“照你这么说,广玉元君,岂不是已经离世了?”
闻道台道:“广玉元君早已离世,不过您的故友陈可真,依然活着。”
叶酌同温行对视一眼:“轮回转世?”
虽然这种说法民间盛行,但叶酌毕竟没有死过,也不晓得地府到底啥章程,只能问:“所以我江川的邻居,东海瀛洲宫的老板,还有姬广玉,全是他?”
闻道台颔首:“是。”
叶酌道:“可是,这也不对啊。”
既然挨了雷劫,就不欠前世因果,不存在天道报复不让他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