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自重+番外(44)

作者:寻南溪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心河湍急,潮起浪涌。程藏之翻身躺在颜岁远腿上,仰望去,颜岁愿已经重新提笔。只能见他下颌,若方玉刻。

颜岁愿突觉心口被人覆上,还未低眉瞧看,便听躺在下怀的人说:“你为什么脸不红心不跳?我心脏都快跳上天了。”

闻言,颜岁愿便不再去瞧心口,也未扯下他的手掌,任由他覆在心口。也不应程藏之任何言语。

见他这般无动于衷,程藏之悻悻收回手,卧怀阖目前嘀咕一声:“这不合理,我在你怀里,你居然还能坐怀不乱。”

颜岁愿轻笑一声,不再有任何声响。

近日大臣轮番斋宫祭拜,三更天便至宫中,程藏之亦然如此,因而入睡极快。

许是觉察程藏之真的睡了,颜岁愿才呼出一口气,十余年的定力险些毁于一朝。

再看檀案之上,四尺六开的熟宣上笔墨浓稠,字字成林。却不是经文,通篇是程藏之。笔划撇捺,游云惊龙,却筋骨入木三分;鸾漂凤泊,却笔墨力透纸背。

这佛经,是抄不成了。

颜岁愿默然地顾自摇头,索性再扯一张熟宣,描摹他名字一篇,总能静心。

作者有话要说:

颜岁愿:我要反撩了,你准备好了吗:)

程藏之:??????????????有本事你别藏着掖着!!!

颜岁愿:愚人节快乐。

程藏之:…………城市套路深,我要带着你回乡间。

第39章

因竹帘遮掩,入斋宫的大臣个个昏昏欲睡,一挨着蒲团,便垂着头打瞌睡。竟也无人注意到颜岁愿这边躺了个人。

却也不是每个都如此,上次跟颜岁愿一同去金州的副使季瑛,就觉察了。他自菱花窗看一眼,便匆匆离开,放飞一只信鸽去夔州。

正午,薄薄春光流进殿门。

许是觉察程藏之有醒的迹象,颜岁愿将那两张熟宣抽垫在最下面。

“几时了?”果真是醒了。

颜岁愿淡声答:“日正,午时三刻。”

“……”程藏之一噎,继而懒懒笑出声,“当真是砍头的好时候。”

“程大人何必急在一时,”颜岁愿捋顺袍袖,“死期不会太远的。”

程藏之在他膝上转动脖颈,抬起一只手落在他嵌玉腰带,语气含春深昂意,“颜尚书,我希望能死在这里。”

“……”颜岁愿箍住他手腕,将他顺势拉起,眉目森然,“程大人,这轻浮的毛病还是改了去为好,本官若是女子,程大人一早就被打死百回千回。”

程藏之双掌支撑着身体,回首看他,睡眼有迷离雾气,“颜尚书若是女子,一早便嫁给我了,若是嫁给别人,那只能和我一块浸猪笼沉潭了。”

“……”颜岁愿无言默然,而后起身站直道:“程大人便继续做美梦吧,本官还要用午膳。就不奉陪了。”

颜岁愿走出几步,已经要抬脚跨出门槛,微微悬足停顿。继而,忍住回身的动作出殿门。

那两张熟宣……还是暂时不要管了,省的多此一举让程藏之察觉。

程藏之瞧出颜岁愿小动作,觉着奇怪。四处打量,没有几个官员像颜岁愿这般老老实实抄经。他倒是猜度不出颜岁愿适才停顿的原因。

出了殿门,仰首见天际一轮元日。日光照在手背,暖意可觉,也不炽烈。

赵玦见公子伸了懒腰,才上前道:“公子,皇上调动各道前往兖州赈灾,重建兖州城,但是诏书下到各道多日,一直无人听调遣。”

“当然无人听调遣了,谁不知道兖州现在就是火坑,谁去谁就是头烤乳猪。”程藏之道。

赵玦闻言脱口而出,“那属下就想不通,您非要跟着颜尚书去当这头烤乳猪干什么,难不成是凑双数的。”

“……”程藏之瞥他一眼,“我就不能去把别人变成烤乳猪。”

赵玦继续反驳,“皇上诏书颁布得有半个月,马上元宵节都要过去,都未见有人理会诏书。仿佛皇帝的诏书是张废纸,明晃晃的国玺印章就跟没看见一般。您去,除了烤颜尚书,就是自焚。”

程藏之讥笑一声,“国玺,不过就是块刻花了的石头。”他又道:“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别老往颜岁愿那操老妈子心。兖州,会有人去的。”

赵玦微微沉下眉头,不再言语。

“对了,颜岁愿在哪用午膳来着?”

“……刑部配有餐堂。”

“刑部的饭我还没吃过,今天带你尝尝鲜。”

“……”

程藏之在朝三年,即便人在衙门,却也不用衙门的餐饭。因为,避毒筷总能黑的通透。

刑部官署里,颜岁愿也没有用餐,他在细读一封来信。

大宁兴宜十一年,卢龙中宁军曾叛出一支全员斥候的队伍,共计约三百人。这支队伍在军中被称为卖国贼伍。

颜岁愿眉心针扎,回忆起十年前的那幕。

他伯父颜庭立于军帐,涕泪横加,怒斥于他:“颜岁愿!你怎能隐瞒军情不报!”

“你怎能将契丹霫奚联军一事只字不提!”

“你若早些将军情报于伯父,如何能延误军情,致使你父亲战死!”

还有老将唾弃,“中宁军世代不曾世袭,你小小年纪急于立军功也便罢了!竟还存歹毒心思,蓄意延误军情!”

“颜岁愿,你这可是弑父夺权!狼子野心!牲畜不如!”

那是冬末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绿芽铮破顽石。颜岁愿却像个死人,满身丧气。

最后一场雪里,十五岁的少年跪倒在寒风间,漫天清霜。无一朵雪花,可以洗清他的冤屈。

明明是奉父帅之命催促伯父率军早日回驻地,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明明他什么都不知,却成了千古罪人。一顶弑父夺权的帽子扣下,犹如五指山,让十五岁的他此生不能翻身。

少年逐胡骑,征蓬出关塞。一生理想抱负,一生惊羡追求,一生热血希冀,不仅是破灭,连天资玉质的颜氏少年郎也被钉在‘弑父夺权’的耻辱钉。

而颜岁愿却百口莫辩。那时,十道之内,举目皆是子弑父、父杀子、主杀奴、奴杀主等等争权夺势。天下人皆能犯的罪,他没道理与众不同。

病体缠身的母亲,将他从雪堆之中剖出,可见的肌肤苍白过雪。好似只要寒风在凌厉劲猛些,便能将母亲吹的支离破碎。

母亲没有任何神情,整个人空洞的厉害,在朔风之中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岁愿,人不能再将自己当做畜生。你要做个仁人,做个志士,做个善人。”

晶莹剔透泪珠自母亲血红眼眶滚出,咬紧牙关仍旧是颤音:“从今往后,你要一个人走下去,听你爹的话要忍让,听为娘的话要宽仁。”

“离开这座军帐,娘希望,你是这世间最纯一不杂的君子。”

颜岁愿跪在雪地,喘不上气,“娘!我没有错!你为什么要让我离开军营!”少年低头倔强着,“我无错!”

颜母瘫坐在雪地,望着不见天日的铅云,“依照大宁律疏,你父亲错了,你也错了。败坏军纪钢律的人,理应离开。如果可以,娘还希望你日后白衣无垢一生,就做个清闲子弟,膏粱纨绔也无妨。”

“娘!”颜岁愿抬着头,额间青筋凸露,劲间血脉膨胀,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双眼。眼前这个虚弱若一缕风的女人,从前唯恐他不能出将入相。从前,母亲最常说的就是——好男儿当文能持节云中,武能封狼居胥。

这样心怀壮志的母亲,让他退,让他放。竟以命相逼,使他一身沉郁离开。其后一年病体折磨,也仍旧在告诉他,忍让宽仁,天下太平,门庭赫奕。至死不改。

风动影乱,一卷书页任风吹动,页页狼藉。

从持节云中、封狼居胥,到清闲子弟、膏粱纨绔。颜岁愿花了十年,才勘破其中变化缘由。

先平帝驾崩的那一年,做了太多太多准备。大宁兴宜十年,家破人亡、冤屈沉海的,何止他一户。

十年,足够将一个眉目英厉、风姿飒爽的少年将军,风砺沙磨成眉目温吞如水的文人。颜岁愿这块独具天然的璞玉,终于刀削斧劈成气润温玉。倘若朝堂不是一派畏畏缩缩、营私舞弊、党派林立,他也许连性子都是框在《礼》书。哪里还有性直如弦的作风。

思及此,颜岁愿不由得一笑。他性子确实是变好了,连程藏之都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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