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没?要不要姥姥起来给你煮碗粥?”
“嗯我知道了,姥姥您快点睡,不用管我。”
……合县口音?
李贪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住食指关节。
***
毫无睡意,这屋子连打扫工具都没有,连打发时间都做不到。
李贪干脆翻起了自己的背包。
两件换洗的短T,旅行装的洗漱用品,身份证明,完全不像一个转学到白滩的高三学生。
她从夹层里翻出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装着几张皱巴巴的纸。
从内容判断是学习笔记。字迹工整,还有五颜六色批改的痕迹。
泛黄,年代久远,边角还有干涸的血点。
李贪呼吸不自觉加快,心跳加速,这一次,拇指根也出现了一圈牙印。
这才是她焦躁的源头。
第3章
李贪做了个梦。
她在醒来的那刻就不记得了具体是什么了,只记得梦里被某种黏腻的液体疯狂拉坠。
往底跌落,黑暗里闪烁着黏稠红光。
李贪睁开眼睛,大片阳光盖在她脸上,让她立即又闭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
右手不受遏制地在抖,李贪眼皮跳了一下,用左手猛地扼住右手腕,企图把那些奇怪的粘黏感甩开。
李贪太阳穴紧绷,她费力从地板上起来,四肢酸痛乏力。
昨晚那个梦让她根本睡个安稳觉。
李贪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入目满是灰尘四起。
大晚上的看着还好,白天看着就平添几分荒芜。
就在这时,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李贪连忙掏出来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不出意料,不是李光就是冯芸茜。
“喂?”李贪眯起眼睛,顿了顿,喊了声,“妈。”
冯芸茜絮絮叨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这孩子,你爸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在白滩一切还好吧?昨晚睡得好不好?租的房子长什么样给妈妈拍拍?我都说让你陈伯去操办这些事情你偏不听……”
冯芸茜在嫁给李光之前就是书香门第出身,老头子投笔从戎,当年汗马功劳立了不少,老年得子,自然把冯芸茜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唯一遗憾的就是在李贪被找到的前两年去世了,至死没见着自己心心念的孙女。
冯女士打小养尊处优,要是让她看到了现在这破屋子,那还得了?
李贪耐心听冯芸茜说完,才慢条斯理地回:“睡过头了,今天出门置办些家具……这儿挺好的,安静,我很喜欢。”
屋子里太闷,李贪边听边走到各个房间打开窗户,说:“您不用担心,我挺好。”
尽管极力掩饰,但那种陌生和疏离还是从手机那头爬过来,冯芸茜也觉有点尴尬:“……那就好。晨晨你吃了吗?你刚睡醒,收拾屋子就先放放,先去的吃饭听见没?”
李贪很喜欢听冯芸茜的絮叨,但她有时候说得太多,关心太密切,也会让李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没。嗯,好的,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每次关切都会以李贪单方面挂断宣告结束。
回应爱是需要学习的。
课本里没有,郭珍也不会教,李贪从来没有学过这种东西。
晨晨是李贪的小名,三年前决定下来的。
“陈贪不是你的名字……你有个双胞胎妹妹,她叫李曦,你叫李晨,两个人连在一起是晨曦的意思,多好啊。”
冯芸茜在警察局里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可是当时的李贪却对面前长相及其相似的女人异常警惕。
李贪清晰地记得当时内心情绪,愤怒,陌生,讥讽,坚决,然后猛地推开冯芸茜的拥抱,语气生硬地说:“贪,我叫李贪。”
她对陈姓没什么好感。
但这对自称是她亲生父母的人也休想剥夺她的名字。
贪婪的贪,是她自己贪来的这个名字,李贪才不会任人修改。
后来李贪偷偷听到冯芸茜和李光的谈话,知道当时自己看起来“像是野狼的眼神”,“很难想象一个小孩会有这样的眼神”,“连大人都感到害怕”。
所以他们让步了,没有改名,但冯芸茜还是会“晨晨”、“晨晨”的叫,李贪也每每都会应答。
双方各退了一步,奇怪的妥协。
李贪竭力让自己动起来,这样就可以把记忆抛在脑后。
满屋堆积的尘埃也随着李贪开窗的动作而往鼻腔里钻。
她不喜欢回忆,回忆只会让她陷入在合县的那些阴郁。
心理医生也说这样不好,她应该去一些新环境,多结交些新朋友,创造一些快乐的,阳光的,积极向上的回忆。
李贪深以为然。
最后一站,李贪跑去阳台拉伸缩门。
穿堂风猛灌进来。
李贪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喷嚏。
颗粒状在光束里旋转,放眼望去,成片绿荫枝繁交错,白云起高楼,蓝天璧无瑕。视线下落,全是三五层的低矮层楼,苏联时代留下来冰冷工业风水泥墙被成片爬墙虎盘绕,家家户户,空调机箱外露,楼顶衣服迎风烈烈作响,旁边伫立着白亮的太阳能热水器。
路上还是没什么车,恰好有个收废品的大爷推着三轮车慢腾腾晃过,回收彩电——冰箱——空调——洗衣机——的喇叭声盖过了远方嗡嗡的电焊声。影子浓缩成一个小点,太阳高悬,从头顶上笔直垂了下来。阳光透过门前老树,斑驳地铺在李贪脸上。
豁然开朗。
李贪猛吸一口夏日正午的空气,打开地图,开始搜索附近的家具城。
——她决定从打造新环境开始。
***
白滩比李贪想象的现代化一点。
虽然宜家没有入驻,但家具城内的家具也有类似的简约风。
李贪眼光很好——也不能说很好,只是因为过去没见过好东西,所以一切审美标准都以海市看到的为准——她混的圈子也大,所以知道什么算是“好”的。
李贪竟然从家具城里发现了整套北欧风的家具。
谈不上多么高端,但至少立即和所谓富丽堂皇欧式宫廷风区分开来。
至少是套正常的现代家具。
家具城负责送货上门,挑完了家具,李贪又跑超市买了些家居必需品。
东西很多,她来回跑了好几趟。
正午时分过去,不少老人搬了小马扎在树荫底下乘凉,象棋盘张开了好几桌,偶尔还有蝉壳从树上掉在棋盘上。
奇怪的是,李贪来回许多次,都没撞见对门的女孩。
家具城送上门的家具都是散的,白滩人工费不贵,不过李贪非常具有领地意识,每个东西都只让人送到门口,拼装更是全部手动。
李贪足足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把出租屋布置得像个“家”的样子。
距离高三开学已经过了将近两周。
她终于背起那个出门就背着的背包,在李光的第三次催促电话后,去学校报道了。
白滩中学,当地最好的高中,也是当地最差的高中。
因为其他高中全是职高,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其他的,但凡能够继续走读书这条路的,不管学霸还是学渣,统统只能进这么唯一一所正经高中。
在这样的生源结构下,学校自然而然呈现极端的两极分化。
白滩中学也深知这种情况,把留下来的好苗子可谓是呵护至极,统统塞进一班,保证最好的师资力量,就指望一班的学生能冲双一流给学校争光。
前段时间高考改革,除去学霸构成的大理一班,剩下的学生按照选课科目和成绩依次排下来,分别是争一本,苟专科的料。
高三年级总共十三个班,最后一个班是个冷门组合,历史,化学,生物。
班主任谢任飞是刚毕业的研究生,其他城市来的傻白甜,刚上班就被学校扔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因为正常人根本不会选。
能学化生的要么就咬咬牙进了大理,理科学不下去的也不会折磨自己,至少也会选两门文科。
除却历史狂热分子的理科生,这个组合专门收治那些放弃治疗的人。
要么是离正常高中差几分,家里人不甘心读职校的,要么就是家里有矿,早早准备走出国留学路子的。
两者都是混混,混的圈子不一样罢了。
最倒霉的就数正儿八经选组合进来的老实人,人数最少,在班上也最没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