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河心中顿觉豁然开朗,眼睛在地图上四处搜寻,看到一处。
董一鸣指着那里道:“乌鸦岭以北四十里地有个芦苇荡,是他们的必经之地,此处是伏击女真人最理想的地方。”
常清河把小旗插在那里,“我与尚长伯必有一场恶战,他不会扔下我直接南下,以后腹背受敌终成大患,这场仗,不打也得打。我就收拾收拾停当,在芦苇荡等他来。”说罢他转头对李明堂道:“我记得通州我们还有战船,我自东海带来的人原先都是水师,擅长水战。”
李明堂道:“有船,但是船不大,都是小船,甚至都算不得战船,来了雁门关以后水师也没练兵了,这些船只是备着水患之时运兵用的。”
“这便够了,届时把女真人引到这沼泽地理,我们的兵坐船而下,来个泥潭里擒王八!”常清河狠狠地拍了董一鸣的肩膀,然而手感不对,他知道自己逾矩了,唐突了,然而他是故意的。
这个人是他的胞妹,未来权倾朝野倒是其次,跟她套上了近乎,也多个人在他跟前说自己的好话,帮衬帮衬,何愁梁玄琛不松动。那一年他亲眼见过梁玄琛为了四弟落泪,他知道梁家一家子即使表面看着互相调侃挖苦,但是感情甚为笃厚。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是福祸相依,生死相随的一家子。
要梁玄琛接纳他,有梁家人的支持很重要,现在是常清河表现的好机会。
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常清河在千里青纱帐内等候敌军。那一年七王之乱,梁玄琛和顾长风于逆境中激流勇进,策马驰援数城,携手并肩,拿下了关键一战,那是何等的壮怀激烈。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也能和梁玄琛并肩作战,虽然梁玄琛的眼睛看不见了,但是这并不耽误他成就一番事业,他在哪里都能成为人中龙凤。常清河相信他和他一起,会有锦绣前程,会有鹏程万里。
不远处鸥鹭惊飞,有马匹落水的嘶鸣,敌军终于来了!
这一场大战虽然伤亡惨重,艰苦卓绝,然而以少胜多,阻住了女真人势不可挡南侵的步伐,常清河不光督战指挥,更是亲下战场,以身犯险,诱敌深入,加上董一鸣擅用奇谋,从旁协助,消息传到京城,常清河可谓百战成将,一战成名。
当年他在七王之乱时,不过一个前锋营勇武的莽夫,虽然也拿下了战功,但是朝廷里并不把他当成个人物,甚至很多人觉得皇帝赏识他,乃是因为他模样生得好。后来去东海领水师击杀倭寇,因为特别能搞钱,所以名声不见得好,战功倒被忽略了。且倭寇往来都是小股海盗,不足为患,撼动不了朝廷,朝廷也并不把这些倭寇当回事。只有这一次拦截女真人,以少胜多,才算真正立下了赫赫战功,青史留名。
当夜常清河清点人头,安抚伤兵,又与三军痛饮庆功。起初董一鸣是要把功劳全推给常清河,然而尚长伯收编的降兵里竟有人认出了皇后娘娘,常清河当下警醒,知道这个战功贪不得,董一鸣——皇后娘娘梁冠璟来边关可不是来当他常清河的谋士的。果然庆功宴上,梁冠璟换上了女装,以皇后的身份露面。而常清河诚惶诚恐,将她拥到首席上座,大家互相吹捧了一番,对接下来的战局充满信心。
然而梁冠璟劝阻了常清河乘胜追击的做法,他们这次出兵并未得到朝廷的旨意,女贞人也是败于轻敌,再战一旦输了非但要降罪,更可能被按上擅自出兵,轻敌冒进的罪名,那可是大罪。便是稳操胜券,以二万乌合之众打赢女贞部和尚长伯的联军,他常清河如此生猛,少年得志,可是比尚长伯本人还要受今上忌惮了。
常清河连连称是,收编队伍在北平府暂时驻扎下来,以静待朝廷援军,毕竟他手底下伤亡也不轻,现在追击敌军主力太过冒险。
没两天,自雁门关传来消息,还是千山雪策马奔波三天三夜带来的噩耗,蒙古人趁大军前往辽东迎击女贞十二部之际,突袭雁门关,平了嵩城。
蒙古人退守草原十余载,如今苏赫巴鲁大汗早对中原虎视眈眈,梦想着重回黄金家族的年代,这一次东西兵分两路联合出击,怕是早就商量好的。
嵩城没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梁冠璟二话不说,带着小股亲信队伍,连夜出发赶往前线。常清河从千山雪处得知,就在他领军拔营的当天,董一鸣的小厮来找梁玄琛,让他去董家看看,说是董一鸣的夫人相请。他们一个孕妇,一个盲人,在战乱中要如何保全自己?
常清河感到一阵彻骨寒意,他前一个晚上还在幻想着两个人的美好前程,而在当时,梁玄琛很可能在嵩城落入险境,独自抵挡蒙古兵的烧杀抢掠。
“他跟蒙古人做生意,不是跟他们关系不错吗?”常清河问李明堂,“听说他和那日松都称兄道弟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问李明堂,李明堂能问谁去?这是打仗,一开战,什么兄弟,什么夫妻,什么父老乡亲,全都是乱世漂萍。
第67章 在北方
常清河也曾经后悔把梁玄琛毒瞎了,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追悔莫及。
如果梁玄琛的眼睛还是好的,他要逃离战火简直易如反掌,可是双目失明,兵荒马乱,他一个盲人还能逃到哪里去嵩城已成一片焦土,从春福里到驻军兵营皆成一片废墟,常清河没有去看,是梁冠璟亲自带人收殓尸体,埋葬同胞。这种时候,李明堂觉得他异常冷酷,每天没事人似的进出军营大账,稳住局势,追踪尚长伯的踪迹,西线则是全部交给梁冠璟了。
其实常清河觉得女人在这种时候更冷静,他不去嵩城,是怕尸山血海中突然翻出来梁玄琛,——死的。如果真是那样,他只能刺瞎自己的眼睛谢罪了,死还不足以谢罪的。
他比以往更冷酷地面对战局,活捉尚长伯,斩杀绰勒,在机会面前,他忍住了擅自出击迎敌,而是一直等到朝廷的援军赶到,不贪功不冒进。面对数万降兵,他下令收编而不是坑杀,西线传来消息,苏荷巴鲁太原一战惨败,两万主力被梁冠璟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听到消息,常清河失神半天,"全部诛杀?"
李明堂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点点头,肯定了这个消息。
"这么说……"
这么说梁冠璟是得了什么消息,要给她的三哥哥报仇了?
不能想,一想常清河就要肝胆俱裂,五内俱焚。
在东西路左右军汇合时,常清河还见到了久违的顾长风。顾长风依然风度翩翩,惊才绝艳,常清河想问问他有关梁玄琛的下落,然而看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虽则是庆功宴,却不想与人多谈,只闷头喝酒,常清河心下更惊惶。
他知道顾长风也很久没见梁玄琛了,两个人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这人一直是梁玄琛心口的朱砂痣,床前的明月光,到底顾郎对梁三爷也是有情的,闻知这样的噩耗心下也不会好受。当年梁玄琛并非完全的一厢情愿,他那样的人对着顾长风穷追不舍,便是石头也会融化,不然当初顾长风怎么能答应跟他相好
常清河忍不住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顾二爷好,在下常清河。"
顾长风一时错愕,也不怪他,彼时常清河只是梁玄琛身边的小厮,顾长风对自己都没什么印象。然而很快的,顾长风便颔首,淡淡一笑,"这位兄台,有点面熟。"
"常某曾在梁三爷身边当差。"常清河提醒。
顾长风面色微变,最后只"哦"了一声。
常清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一切重来一遍,他不会再嫉妒他俩,他希望他们琴瑟想和,百年好合。
梁玄琛该当配顾长风,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才学品貌,自己算什么呢?
满座觥筹交错,只他俩超然于世外地独坐一隅,无需多言,只是喝酒。
半晌,顾长风微微侧过身看常清河一眼,突然问道:"你跟三爷……你们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常清河红着脸,倒不是喝酒喝的,他点点头,也不用解释顾长风想的那样究竟是哪样。
顾长风嘲道:"他倒是一辈子潇洒,没了这个,又有那个,身边从没断过人。"
常清河道:"三爷最钟情的还是您。"
顾长风苦笑,"那也不耽误他找别人。"说罢他起身一拂袖,"罢了,还是他过得潇洒自在,我以后要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