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琛规矩了挺长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顾长风微醺,气氛也不错,远处湖上传来歌女哀婉的唱词。
声声醉,为君双泪垂,夜不能寐,怎堪相思累。红绫被,晚来独自睡,糜雨霏霏,梦里知是谁。
他忍不住亲了他。
顾长风没有吃惊,也没有不悦,仿佛这事没发生过一样,只面无表情地继续喝酒。
第6章 别有忧愁暗恨生
地空、水空、火空三人平日里懒得出奇,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洗,干脆全丢给常清河,常清河成了小厮的小厮,每天洗衣服端茶递水打扫房间忙得都要没空练字看书,他是军户,还有值哨操练的任务。
地空笑他,说是跟上峰打个招呼的事情,梁三公子的人,不需要出去值哨操练。
常清河没吭声。他知道本来四大皆空里面还有一个风空,如今已经成家立室,离开梁府了,这三个货连风空都不如,一天到晚只知道混吃骗喝,今朝有酒今朝醉,完全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他花了六钱银子去外面请人把“山势蜂腰断,河流溪水分”两句诗写下来裱好,贴在床头墙上。
那天梁玄琛只说了一遍,他就记住了。他不认字,但是很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他跟写字的先生闲聊,知道夏英公弃武从文,位极人臣的很多事迹,人家在他这个年纪就能吟诗作对,技惊四座了。
先生还道:“今人只知秦桧而不知夏英公,可悲可叹,这位小兄弟以夏英公为楷模,我瞧你相貌堂堂,将来必是人中龙凤。本来收你一两银子,来,给六钱就可以了。”
有一日梁玄琛突然无所事事逛进书房,见常清河在吃力地写字,他一脸欣慰,和蔼地问道:“最近学了些什么?”
常清河赶忙放下笔,恭恭敬敬退到一旁,“禀三爷,没有先生教,我就是按着上面字帖上的描,我也不认识那个字。”
梁玄琛一时动容,“来,坐下,我教你。”
常清河连忙坐好。
他翻到字帖第一页,“不行,这个太难了,不是启蒙的读本。”说罢他把纸笔拖过来一些,也不坐下,只就着常清河的肩膀站着写起来,“我给你写个三字经,你先背起来,且背且记,便能认下不少字了。”
他刷刷刷就写起来,力透纸背,笔力遒劲,一边写一边念,每念六个字,就让常清河跟着念。
这样写完了百来个字,他停下笔道:“你这些日先记下这几个字,等都记熟了我再给你接下去写。”
“三爷再多给我写一点吧,我能记住。”
“贪多嚼不烂,今日就学这些了。”梁玄琛丢下笔,突然就有些不耐烦了似的,“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你在这里好好学,有不懂的问水空也行,他也认字。”
梁玄琛说罢就出门而去,常清河低下头,在他刚刚搭过的肩膀处闻了闻,公子如玉,他似乎用了什么熏香,味道很淡,然而好闻。
当然,那味道也可能属于顾长风。
常清河对顾长风只是耳闻,如雷贯耳的贵公子,他知道梁玄琛迷恋人家,寻了机会,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人。
顾长风肯定比三空长得更俊俏,常清河站在院子里练拳,一边斜眼看那三个货,他们在斗蛐蛐玩。三空里头火空年纪最小,又数他最好看,他的模样也不是男生女相那种,而是十几岁少年干干净净,朝气蓬勃的样子,让人一望之就想亲近。哪怕天天不学无术光是瞎玩,也讨人喜欢,梁玄琛最爱逗他说话,两个人凑近了不时拍拍打打的。每日晨起火空就跑进去伺候梁玄琛更衣,常清河端着洗脸盆毛巾牙刷子跟在后头,就看见火空的手伸出去,能环抱住梁玄琛的腰一圈还多,他围着主人前前后后转一圈,系好封腰。梁玄琛再坐回床里,左脚一抬,搭在火空肩膀上,穿上左边靴子,再右脚一抬,搭在火空另一边肩膀上,穿上右边靴子。穿齐整了还没完,他常要双腿狠狠一夹,逗得火空脖子一缩,“咯吱咯吱”地大笑着讨饶。
然后梁玄琛站在门外拿牙粉蘸着水开始刷牙,一边刷一边对着下面“噗噗噗”,刷牙水兑着唾沫星子喷在廊檐下埋头斗蛐蛐的地空和水空头上。二小厮哇哇叫着跑开,又去追那满院子乱蹦的蛐蛐大王。地空恼了,“嗨呀呀,三爷啊,我的大刀将军可是赢过不少钱的,让你整丢了,你赔!”
梁玄琛道:“让你们成天就知道斗蛐蛐,衣服都让清河洗了,是不是?欺负人么!”
常清河赔笑:“小的愿意给各位爷洗衣服,横竖吃饱了撑的也没事做。”
梁玄琛道:“还各位爷呢,爷只有一个,在这里,过来给爷提恭桶。”
三空都不乐意干,常清河一路小跑着去提来恭桶放在墙角落里好让梁玄琛方便。
火空道:“三爷,就属你讲究,一个恭桶白天晚上搬出来搬进去的,我看隔壁院的郝千户就对着后门外的台阶撒尿,多便利?”
“便利你个头!”梁玄琛用刚刚扶完下面的手去敲火空,“他那个后院门口能过人吗?狗都不爱往那里蹿。”
常清河盖上恭桶,提到后院门口,一会儿有人来收去洗刷。梁三爷讲究,人家的恭桶都装得满满的才提去刷,他屋里的每天刷,早晚一共两回。
常清河放下恭桶,又跑去前院打水,梁玄琛净完了手,这早上一系列的梳洗工作才算完了一半。然后他坐在廊下围栏上看书,火空拿了木梳子给他梳头绑髻。
梁三爷的三千烦恼丝两三天就洗一次,洗得火空不胜其烦,常常要把事情推给水空,水空手笨,或者也是不甚乐意。常清河跃跃欲试,结果三空占着茅坑不拉屎,霸住三爷不撒手,还不让常清河靠近。
两三天洗一次头发,每天晚上除非夜不归宿否则必然沐浴泡汤,水里不知道用了什么香料,梁三爷全身上下比姑娘还干净,还好闻。
火空备洗澡水的时候不禁抱怨:“娘们儿唧唧的。”
常清河不吭声,梁玄琛能文能武,若是好好跟着梁老爷子打仗,或者好好地去科考,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人家根本不在乎功名利禄,只喜欢潇洒红尘。这是名士风流,火空懂个屁!
常清河要伺候梁玄琛和三名小厮,忙得脚不沾地,只能见缝插针地认字写字,他把梁玄琛写的三字经全文压在枕头底下,每天看,每天记,进步神速。有时候哪个字认不出来了,问问水空,水空虽然不耐烦,但是也会指点一二。
水空认字,就是梁玄琛教的,那时候梁三爷正好闲,成日在家逗小厮玩,对顾家二郎只知其名不认其人。现在梁三爷忙得不见人影,成天跑去找顾长风。
常清河在书房里写字,常清河、梁玄琛、顾长风,反反复复是这三个名字,前两个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第三个名字写在另外的纸上。写完洗干净笔,他就把写着顾长风的那些纸全部撕掉。
外面消停了四五个月,天气转凉了,秦王那边一切准备停当,终于反了,这回是真的反了。
梁家父子被留在京城,惠文帝派了别人去平乱,双方有来有往,输赢各半。这一仗打到年底,士兵们闹着要过年,各自偃旗息鼓,休战片刻。
什么都没过年重要!
常清河已经能把三字经通篇背下来,默写一字不错,梁玄琛夸他是个奇才,又写了百家姓给他认字。临摹百家姓的时候,常清河自己花钱买了四书五经看起来,《论语》还勉勉强强,到《中庸》就太难了,《大学》压根看不懂了,问水空也问不出什么来,水空的水平也就到这里了,问得多了水空还不耐烦起来,“你一个军户,还想去考恩科中状元不成?差不多得了,能写写抄抄的,到了军中做个账房,不至于打头阵冲锋,死不了啦!”
常清河想读圣贤书,也寻不到人教他,写字卖钱的先生介绍他去家塾,可是他一没时间,二没钱。
年根上的时候,听说顾家又要操办喜事了,惠文帝依照太-祖皇帝的遗愿,再一次给顾长风赐婚。皇帝忙着平乱,本来压根想不起这事,据说还是顾长风求来的。
顾家怕他真的娶郑国公主,这以后可是要断了香火了,于是一家子掩人耳目地给他另觅良缘。
顾长风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身为臣子怎么也该守制三年,这么快操办婚娶不合礼制。”